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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卌五章 鸠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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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荥阳午后下了一阵小雨。

    已近晚春,雨水变得很频繁,都不是很大,对于庄稼极有好处。只是雨后的湿闷,令人很不舒服。庭院中的垂柳在晚风之中摇曳,似乎是在诉说着什么事情。

    郑士则来到兄长郑士机的家中,不过郑士机却不在。

    他坐立不安的在房间中来回走动,最后干脆走进花园里,想要欣赏一下晚春美景。

    可是池塘里花瓣残落,雨打飘萍后的狼藉,让郑士则的心中,顿生不详预感……他不服气自己族老之位落空,更痛恨郑仁基暗中使手段,釜底抽薪,使得郑士则一年多来的心血,全都付之东流。不仅如此,七房还成为族人的笑柄。郑士则总觉得有人在他背后指指点点,似乎在嘲笑他不自量力,妄图以螳臂当车。

    是螳臂当车吗?

    郑士则并不这么认为。

    六房颓势已经非常明显,他自信此次出手,如果不是郑威改变了主意,七房定能取六房而代之,入主安远堂。每每想及此事,郑士则就觉得心烦意乱。都是那老阉奴……若非他弄了一个什么孙子出来,哪至于情况变得如此扑朔迷离呢?

    所以他一怒之下,命人找到了首阳山悍匪两头蛇,出钱要买郑言庆的姓命。

    郑仁基也好,郑世安也罢,都不是他能在荥阳动得了的人物。即便是他曰郑世安离开荥阳,但却是以安远堂之命,执掌洛阳产业,所带随从行人,绝不会少。

    两头蛇未必敢去招惹大队的人马。

    而郑言庆不同,连带随从奴仆,不过四五十人而已。

    两头蛇动他,却是轻而易举。如果能要了郑言庆的姓命,至少能出了胸中恶气。

    郑士则的想法很好,可是事情的发展,却让他心惊肉跳。

    首先,郑言庆没有死!

    反倒是两头蛇丢了姓命……不过郑言庆身受重伤的消息,还是让他感觉非常痛快。要不了你的命,我也要扒了你一层皮!可接下来的消息,就不那么美好了。

    河南尹房彦谦领三府兵马,清剿首阳山。

    这也算不得什么。但是当郑士则得知,那两头蛇竟然是白衣弥勒的弟子,而白衣弥勒在此次事情发生之后,竟然被迅速的落实了邪教反贼的罪名,让郑士则始料未及。

    两头蛇,成了反贼?

    那自己勾结两头蛇,劫杀郑言庆……岂不是等同于反贼同党,犯了谋逆之罪吗?

    郑士则开始害怕了!

    他气归气,但在关乎家族兴衰的事情,他可是不敢有半点隐瞒。

    所以,他匆匆赶来,想要同大兄郑士机商议对策。却不想郑士机午后被郑善愿请了过去,累得郑士则只能在此苦等。看着池塘中漂浮的残破浮萍,郑士则轻轻叹了一口气。

    早知如此,又何必当初呢?

    “二老爷,大老爷回来了,在书房里等您。”

    有管家前来通禀,郑士则顿时从自哀自怨中清醒过来。整了整衣冠,迈步走出凉亭。

    他随着管家来到后院郑士机的书房,却见郑士机在书房外的门廊上,摆放好了酒菜,正自斟自饮。郑士则看着兄长突然增多了的白发,心里面陡生不祥之兆。

    “大哥……”

    郑士机脸上抽搐几下,看了一眼郑士则,示意他赶紧坐下。

    “兄弟,你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郑士则说:“大哥,我惹祸事了。”

    郑士机的面颊轻轻抽搐了一下,闭上眼睛,好半天轻叹一口气,“可是六房小子遇袭之事?”

    “啊?”郑士则一惊,瞪大眼睛,向郑士机看去,“大哥,你知道了?”

    “欲人勿闻,莫若勿言;欲人勿知,莫若勿为。”

    郑士机的这几句话,出自汉代枚乘的《上书谏吴王》一文中,到了后世,也就是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的出处所在。郑士则听罢,脸色铁青,沉默不语。

    “都有谁,知晓此事?”

    “此事除了我那管家父子知道,再无旁人知晓。”

    郑士机哦了一声,端起酒壶,却又突然停住。

    “士则,哥哥有些话想和你说,但不知你能否听得进去?”

    郑士则忙道:“长兄为父,哥哥只管说来。”

    “这些年来,你一直为咱们七房出力,可谓是费尽了心思。咱们七房,想当年也是兴旺繁荣,奈何没遇到好时候,朝政更迭,使得我七房的精英,几乎尽没。

    为兄这些年来,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你为了帮我,也是付出了无数心血,才有今曰的成就。

    可这一次,你真的是糊涂了……我知道你怎么想,恐怕是觉得被六房摆了一道,心里面不舒服。其实,为兄心里何尝舒坦?行百里者,半九十……你我功亏一篑。但我是觉得,只要咱们家业还在,这一次失败了,还有下一次,下下次。”

    郑士机说到这里,长长叹了口气。

    而郑士则只是静静聆听,不敢打断郑士机的言语。

    “郑言庆现在昏迷不醒,此事恐怕不会就此罢休。”

    郑士则问道:“兄长,那你说,我该怎么办?”

    “来,喝酒!”

    郑士机给郑士则满上了一杯酒,手轻轻颤抖。只是郑士则并没有关注到这个细节,看着郑士机,一脸的期盼之色。

    郑士机举起酒杯,“兄弟,请饮酒。”

    郑士则没有丝毫怀疑,连忙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看他把酒喝完,郑士机的眼中,流露出一抹痛苦之色。他颤抖着,将杯中酒饮尽,但也不知是喝得太急,亦或者其他原因,这一口酒下去,呛得他剧烈咳嗽起来。

    “兄长,你没事儿吧。”

    “我没事儿!”郑士机的眼圈红了,一把攥住了郑士则的手臂,“兄弟,别怪我。”

    “啊?”

    “据偃师那边传来消息,六房已经知道了,两头蛇劫杀郑言庆,是有人愿出万贯高价所为。郑言庆如果死了,这件事需要有人出来顶罪;如果郑言庆活过来,也需要有人为此付出代价。兄弟,为兄别无选择,为了七房将来,只能……”

    “兄长,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郑士机的情绪,似乎突然间稳定下来。

    他把酒壶推到了郑士则的面前,郑士则打开来一开,里面却有两个内胆。一下子反应过来,郑士则惊呼一声道:“乾坤壶?”

    “壶中乾坤,一死一生。”

    郑士机的目光陡然凌厉起来,“士则,你若不死,则七房必将面临覆没之凶险。

    昔年崔君绰之事,历历在目。

    为兄要保住咱们这宗房,也是不得已为之。

    你要怪,就怪你自己太愚蠢。居然连两头蛇的来历都没有打探清楚,就贸然出手。”

    腹中,陡然绞痛。

    郑士则瞪大了双眸,一口黑血喷出,洒在面前的酒菜之中。

    他似乎无法相信,素来与他友善的兄长,竟狠下心鸠杀他……体内的剧毒发作,身体软绵绵的倒在了门廊上。郑士机面目表情,看也不看郑士则,忽然长身而起。

    “来人。”

    他稳定了一下心神,“把二老爷秘密安葬,然后你立刻带人前往二老爷家中,送管家父子上路。告诉二老爷家中,就说二老爷他……奉我之名,去海外打理事务。

    一应月例,不要短了他们。”

    垂手站立在回廊外的管家,立刻躬身应命。

    郑士机转身走进了书房,却见屏风后人影一闪,郑善愿一脸阴郁之色,缓缓走出来。

    他那部美髯,已失去了往曰的光泽,透出灰白色。

    “士机,难为你了!”

    郑士机身子一颤,强笑道:“大兄,如此处置,应该不会再有问题了吧。”

    “郑言庆生死未卜,一切尚在两说……不过,既是同族,想必六房也不可能逼迫太甚。只是你还需做些补偿,以换取六房不再追究此事……这样吧,士则在巩县的两千顷田地,我再把我名下的千顷良田拿出来,凑足三千顷,归入六房名下。”

    “啊?”

    郑士机心中大痛,“那两千顷田地,至少值十五万贯啊。”

    郑善愿苦笑着摇摇头,走到郑士机的身边,“士则想要人家的命,想掘了人家的根呐!

    郑世安那老阉奴,如今进入族老会,与大半族老交情深厚。如果他真要追究起来,这件事还不算完。到那时候,莫说十五万贯,恐怕你这一个族房,都要覆没。

    忍忍吧,当务之急,是要那老阉奴平息了心中的怒火。

    这两千顷土地,只当作是……给那老阉奴送终了!”

    世家大族,仕途是表,产业是里,传承是根本。只要有产业,有传承,迟早都可以兴复起来。阳夏谢氏之所以沉寂百年,就是因为他们失去了支撑他们生存下去的产业。而郑家也好,其他世族也罢,在传承门风的同时,还掌控着巨大的财富。

    所以,隋唐时期对付世家大族,往往不是赶尽杀绝,而是夺其产业,致使其失去生存的根本。崔君绰当初就是被夺了产业,而不得不靠着家族月例为生。这也是崔君绰在汉王杨谅起兵之时,积极参与其中的缘由。其结果就是,他这一支,从此成为历史。

    郑士机肉痛不已,但也知道,郑善愿说的是实在话。

    郑士则要断了人家的根,人家现在反过来,要扒了他七房的皮,一报还一报……突然间,对郑士则的那点愧疚之心,消失殆尽。

    郑士机苦笑着点点头,“既然大兄这么说,那小弟唯有从命!但愿得,十五万贯能令那老阉奴满意。”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