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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福寿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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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随着进财的到来,一种神奇的被村人称做“福寿膏”的东西也随之传到了刘王坡。这种神奇而有诡秘的黑色药丸子,能让瘸子吸了后撒腿飞起来;能让哑巴吸了吱吱哇哇地放声大唱;奄奄一息的人要是吸上一口这东西,立刻就能活蹦乱跳地撒腿走路;就是普通人吸上一口,也能飘飘欲仙地忘了自个儿的祖宗十八代。

    最先把这东西引进刘王坡的,是刘姓中一个名叫刘狗旦的后生。刘狗旦长得细皮嫩肉,举手投足间活脱脱的一个娘们。就连他说起话来也是尖着嗓子跟猫叫似的一付娘娘腔,让人听了直起鸡皮疙瘩。狗旦年纪跟进财差不多,光绪三年大旱时这娃外出逃荒再也没回来,村人以为他早饿死在外头了。岂料就在进财在村中落下脚的第三天,这娃穿着一身黑得流油的缎子马褂,风风光光地跑了回来。他回来时坐着轿子,还雇着一挂马车拉着两只硕大的红木箱子。村人起先没认出这娃,只当是村中来了吃皇粮的官差。当狗旦说起自个儿的身世后,本族的人这才隐约想起他们确实有这么一个晚辈。

    狗旦带回来满满两大箱子的稀奇宝贝,有令村人目瞪呆的自鸣钟,还有能响起动听音乐的小盒子,当然他带得最多的还是这种名叫“福寿膏”东西。据狗旦自个儿讲,吸了这东西老人可以延年益寿,孩童可以强身健体;后生们吸了这东西就像吃了“金枪不倒丸”,能夜夜让媳妇快活地做神仙。姑娘们吸了这东西会越长越漂亮,将来能找个好婆家。当村人好奇地问起狗旦这些年的发家史时,狗旦尖着嗓子神秘兮兮地对孤陋寡闻的村人说:“活人活到我这个份上,就是死了也不亏!你们当中谁见过真龙天子,咱们当今的光绪爷?”

    狗旦这话犹如一把重锤狠狠砸在了村人心头,把刘王坡所有的头面人物都给镇住了。不管是刘姓的还是王姓的,不管是家财万贯的刘金泰,还是一贫如洗的孙进财。他们无不张圆了嘴巴吃惊地看着狗旦,谁也不知道这娃在外头究竟做着多大的“官”。刘姓中的刘金南秀才有点信不过这个咋咋唬唬的娃娃,他满腹狐疑地问道:“你既然见过光绪爷,就说说他长得啥样子嘛。头上有没有长着两只龙角?”

    狗旦说:“光绪爷年纪跟我差不多,长得细高细高的常年害病,脸白得就跟糊了层窗户纸似的!”

    刘秀才认真算了半天对村人说:“光绪爷的年纪确实跟他差不多,看来这娃没扯慌,真得见过皇上爷哩!”

    刘秀才见多识广再加上他是村中唯一的廪生又有功名在身,即然连他也承认狗旦的话是真的,其他人也就对狗旦的话深信不疑了。刘金泰先生的父亲,七十多岁的刘秋林老乡绅一改往日傲慢的姿态,老汉摸着一把雪白的山羊胡子在村中踅来踅去地当众夸起狗旦来:“咱刘家出了狗旦这么一个大官,祖上烧了高香哩!”

    不管是王姓人还是刘姓人,他们纷纷好奇地问着狗旦:“你在京城做多大的官,咋好好的跑回来了?”

    狗旦支支吾吾地对村人说,他在京城做的是专们伺候皇上的“官”。别看他的官衔不大,却可以面对面地跟皇上说话。

    狗旦的“衣锦还乡”,让刘姓人个个都像泡了一次热水澡吃了一碗刀削面,不由得热血沸腾起来。老族长眼看已是行将就木的人了,新任族长的人选除了刘秀才外,又多了狗旦这么一个筹码。这让刘姓的男女老少们觉得族长一职非他们莫属,如今他们在气势上可以说是如日中天,这足以让后继无人的王姓家户们汗颜了。

    狗旦回到村里的第三天,刘秋林在儿子刘金泰的搀扶下找到老族长家里,要求把狗旦的名字用朱砂笔写在本本上。这是他们刘姓人“光宗耀祖”的大事,这么大的事他害怕老糊涂了的王春河给忘了。本来这种事由儿子刘金泰出面就行了,可刘秋林觉得还是他出面比较合适。一来他和王春河是同辈人好说话,二来他也想见见他。如今他们在世上的日子都不多了,说不定那天眼睛一闭谁也见不着谁了。刘秋林年轻的时候也是条汉子,为了和王春河争族长一职而大打出手彼此之间闹得不可开交。王春河当上族长后,两个人反目成仇,在村里见了面谁也不搭理谁。如今大半辈子过去了,都到了快要咽气的时候了。年轻时两人结下的疙瘩,这个时候不解开,难道还要再带到棺材里去。想到这些刘秋林只好亲自出马了。

    当王春河老族长听说刘秋林要来家里探视时,他连拐杖也来不及拄就站在院门口候着了。见到刘秋林,王春河两眼冒着泪花激动的说不出话来。他紧握着刘秋林的手颤抖着,过了半晌才说:“老弟啊,我早都想去拜会你了,可就是拉不下这张老脸!世事还是你看得开啊!”

    刘秋林也激动起来,他扶着王春河在椅子上坐好后,说:“年轻时气太盛,得罪你了!如今咱俩都是土埋脖子的人了,还有啥事看不开的。谁当族长不一样,不都是为了咱刘王坡,可年轻时就是想不通这些。”

    想到眼下村里的情景,王春河擦着昏花的眼睛叹着气感慨道:“我死后,咱两家人怕是又要斗上一番哩!”

    刘秋林抽了一下鼻子说:“那是后生们的事,管不了这些。咱俩这老不死的,只要每天起来能晒晒日头就行了……”

    刘金泰和狗旦默默站在刘秋林身边,毕恭毕敬地听着两个老汉谈古论今。王春河看了刘金泰一眼,他哆嗦着站起来用布满青筋的手指着刘金泰对刘秋林说:“这是你的二小子吧?当年咱俩争族长时,他还朝我头上撒了一泡尿哩,如今都快抱上孙子了啊……”

    王春河说得刘金泰不好意思起来,当年爹和王春河争族长时,他只有**岁还不懂事。当他得知爹愁眉不展全是因为王春河时,他趁他坐在碾盘石上和村人说话的时机,偷偷爬到碾盘上朝他头上撒了泡尿。为这事,爹差点没打烂他的屁股。如今王春河提起了这事,刘金泰尴尬地笑着不好意思地说:“老叔叔,我屁股上还留着疤哩,都是我爹当年给打的……”

    屋里的人全都笑了起来,气氛也轻松了许多。王春河看了一眼默默不语的狗旦后,扬着脖子问刘秋林:“这是谁家的娃娃,咋没见过?”

    刘秋林伸过头对坐在桌子另一侧的王春河说:“咱村刘金香家的娃!”

    狗旦爹的名字叫刘金香,是光绪三年饿死的。王春河老汉惹有所思地摸着下巴上的胡子艰难地回忆着往事,过了一会儿他似乎想起来村里确有这么个人,他慢声细语地说:“刘金香家的娃都长这么大了,这娃长得真是排场哪!”

    刘秋林正是为这事来的,赶忙把话题转到了狗旦身上。他指着狗旦说:“这娃如今出息了,在京城做着大官伺候皇上哩。”

    王春河“噢”了声,不由得多看了狗旦两眼,接着他感慨地说:“真是后生可畏哪,一代比一代强!”

    “我今日个就是为这娃的事来的!”刘秋林试探着说:“这娃做了大官,你看可不可以在本本上写上一笔。”

    刘王坡历来有条不成文的规矩,新任族长的人选,名字必须得用朱砂笔在本本记过才成。只有德才兼备名字上过本本的人,才有资格成为族长的人选,这样也才可以服众。刘秋林一提这事,王春河马上就明白过来,他这个老对手绕了半天,还是绕不开族长这个结啊!王春河抖着身子呵呵大笑着,半开着玩笑对刘秋林说:“你这个老滑头,刚才还说不管后生们的事了。这不,还是放心不下!”

    刘秋林“哦”了一声,也爽快地大笑起来。清新明净的屋子里,满是两个行将就木的老汉“喀、喀”的大笑声。两个老汉都心怀鬼胎地大笑着对方,在一个村里活了大半辈子了,谁能不知道对方心里的小九九。用各自的话说,只要对方撅起尾巴,就知道会拉啥屎!

    刘秋林止住笑声一本正经地对王春河说:“我们刘家能出狗旦这么个娃不容易呀,这事得重重记上一笔!”

    “当然得记!”王春河思谋片刻抬起头来眯着眼睛询问着狗旦:“娃,你在京城做多大的官?官居几品?有没有带着官方的文书和印信?”

    狗旦红着脸吱吱唔唔地说:“我这官是专门伺候皇上的,怎么着也算是个六品吧!”

    看着狗旦细皮嫩肉温温顺顺的样子,王春河心里已猜了个**不离十,知道他在京城做的是个什么“鸟官”了。当他看到狗旦没有胡须的嘴巴时,更加验证了心中的看法。王春河没再言语,老汉颤抖着手呼噜噜地抽完了一锅水烟。抽完后他“噗”的一声吹掉烟灰接着又装了满满一锅烟,他把烟锅子递到刘秋林手里说:“待考证查实后,这娃的事是得重重记上一笔,到时候还要焚香磕头拜祭祖宗哩!”

    刘秋林若有所悟地“哦”了一声明白过来,这事没有考证查实,王春河是不会把狗旦的名字记在本本上的。狗旦的名字上不了本本,也就不可能成为下任族长的人选。王春河看出了刘秋林的心思,他干咳了几句说:“老兄啊!咱俩共事一辈子了,我说句不该说的话,看看我的这些晚辈有几个出息了的,下任族长已非你刘家莫属了!你们刘家,如今是人才辈出啊!”

    王春河这话说得倒也在理,刘秋林若有所思地点着头。眼下王姓后生中确实还找不到能与刘姓相抗衡的人,下任族长或迟或早都是他们刘家的,眼下没必要为这事着急。刘秋林客客气气地与王春河道了别,王春河把他送到院门口说:“老兄,狗旦这娃的事,即使我咽了气来不及记,下任族长也会把这娃的名字给记上的。”

    “那是!那是!”

    刘秋林在儿子的搀扶下,转身离去了。看着刘秋林蹒跚着远去的背影,王春河心中感慨万千。他俩在村里斗了一辈子,如今都老了,当年的刘秋林壮得像头牛,如今老得只剩下了一把干骨头。他也由当年说一不二的壮后生,老得走路都需要有人搀着了。人是越老越辣越活越精,随着刘秋林的离去,王春河也把一个烫手的山芋甩给了刘姓人家。照着眼下村里的情景,毫无疑问接下来的族长将是他们刘家的。如果刘家的后人真敢把狗旦的名字写在本本上,那他们就等于是把女人的骑马布顶在了头上,要遭后辈们耻笑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