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七六 白色恐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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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都来得那样突然，容不得敢为有丝毫回旋的余地！
王秀才失踪四五天后的一个黄昏，公署里像往常一样平静。三伏天里难耐的暑热，把所有的同僚都逼得坐到了树荫下。郭县长是雁北人耐不住热，他手里拿着大蒲扇站在树荫下与他们开着玩笑说着无关痛痒的话。保安团的人则按惯例，这时候开始三三两两地外出巡逻了，一切都像往常一样没有任何改变。敢为不知道在公署表面平静的背后，一股汹涌的暗流已向他袭来。一张早已铺好的大网，已在这时候悄悄撒向了城里的各个角落。到了快要下班时，郭县长走到敢为身边关切地问道：“孙科长，家里还有粮吗？”
“多谢县长关心！”敢为开着玩笑说：“细米白面虽没有，添饱肚子还不成问题！”
郭县长似有所悟地点着头说：“明儿个我就想法办给你们一人发上一袋白面，这段日子你们饿得脸上都变成菜色了！”
“郭县长客气了，眼下哪个人不饿肚子！”
“舜地遭遇的这场大灾，我目前也拿不出有效的措施！饿毙了这么多灾民，是我的失职啊！”郭县长痛心疾首地说：“我初来乍到，能力有限！还望你们这些老人手，多担待着点！”
“郭县长言重了！这不是哪一个人的过错！”
“明日个你早点来，咱们开个会讨论一下救灾的具体方案！”
郭县长说完急忙解着裤带向茅坑里奔去，他到舜地上任后一直水土不服，这些天正闹肚子。看着他猴急的样子，敢为一时忍不住笑了出来：“郭县长，你注意着点身体，别太劳累了！”
与郭县长道别后，敢为随着下班的同僚走出了公署大院。他回到家里，柳莲正蹲在院子里淘洗着发了霉的高梁米。大灾之年粮价呼呼地往上涨，他的那块怀表只换来小半袋发了霉的高梁。就这么点平常年景里用来喂牲畜的高粱，他两口子也舍不得多吃。柳莲把粥熬好，给敢为盛了满满一大碗端到了院子里的石板桌子上。看到柳莲净把稠得捞到了他碗里，敢为眼睛一红拿过柳莲的碗，把自己碗里的粥又往柳莲碗里回倒了半碗。柳莲哆嗦了一下说：“你多吃一点，不敢把身子骨拉下来！”
“女人也是人，你一天到晚里里外外地忙，过得不比我轻松！就是家里有一口吃的，咱两口子也要对半分着吃！”
柳莲含情脉脉地看了敢为一眼，心痛地在他脸上摸了摸。自个儿有着一张见不得人的脸，男人不但不嫌弃她，还知冷知热地疼着她护着她，怎能不让她感动。想想启智以前对她做下得那些不是，柳莲不由得感慨起来，这兄弟俩对待自己女人的差别也太大了。
两口子吃过晚饭，在院子里乘了一会儿凉。闷热的暑气散去后，敢为正准备关院门睡觉时，农林科的周李保突然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他扶着门框大口地喘着气说：“快，快逃……他……他们开始动手了……”
这是自己的同志，敢为正想问个明白到底出了啥事时，胡同口突然响起了杂乱的脚步声。周李保着急地推了他一把说：“三豹带人抓你来了，从院墙上跳出去，这里我来应付！”
敢为脑子里“嗡”得一声炸响，他回到屋里拉过正在解衣服的柳莲，二话不说奔到院子里爬上了院墙。几乎在同一时间，院门口突然传来一阵枪响。敢为回头看到周李保已经倒在了院门口，他赶紧从墙上跳下来趁着胡同里微弱的灯光，拉着柳莲没命地跑起来。噼哩啪啦的脚步声和枪声像尾巴样紧跟在他俩身后。敢为心想，***三豹怎么说翻脸就翻脸，还带着人来抓他？在这个杀气腾腾的夜晚，敢为在紧张的逃亡中突然想起了三豹离开学堂时送他的那块澄泥砚台，多来他一直都未舍得用，那是他俩友谊的见证。还有他到城里念书的那天早上，三豹送他的那几个猪蹄子，吃起来是那么得香，那种香味让他回味了多年。那时候的三豹多么可爱，他送他猪蹄子时眼里那种无助的眼神，这些年来他一直都无法忘记，他怎么说变就变了？
敢为喘着气紧拉着柳莲的手，在灯光摇曳忽明忽暗的胡同里东躲西藏地奔跑着。三豹紧追不舍的脚步声让他在这一刻清醒地认识到，人在落泊和得意时的两幅面孔。他真想回过头问一问三豹，他真能狠下心踩着他的尸体往上爬吗？
“快追，别让敢为跑了！抓住他，赏五十斤白面！”三豹在胡同里的喊叫声，让敢为在这一刻彻底明白过来，他俩儿时结下的友谊已彻底完了，以后他俩只能各为其主了。
城东的路，敢为就是闭上眼睛也比三豹熟悉。在夜色的掩护下他带着柳莲绕来绕去甩掉三豹，赶紧向城南奔去。事发突然，他要赶到钟表铺去通知石掌柜转移。
一切都已晚了，这是一场早已谋划好的行动。当敢为和柳莲跑到钟表铺的胡同口时，听到了一阵打砸声，石掌柜已被刘良楷五花大绑地押了出来。敢为没敢停留，拉着柳莲赶紧向西门奔去。他要赶回村去通知几个同志，他们还蒙在鼓里，此时已命悬一线。
当敢为赶到城门口时突然发现，这里灯火通明早已做好了布置。城门紧闭，七八个团丁正背着枪在城门洞里晃来晃去。一时间敢为六神无主脸色煞白，他像只被关进笼子里的鸟，纵有天大本事也无法出城了。柳莲娘家在城南，情急之中她要拉着敢为回娘家躲藏。敢为跟着柳莲跑了几条胡同后，猛然回过神来说：“不能回你娘家！你在家门口一显身就会被他们抓起来，你能想到的，三豹早就想到了！”
敢为分析得没错，当三豹得知刘良楷顺利抓获石掌柜的的消息后，他立即带着人，马不停蹄地赶到柳莲娘家门口埋伏了起来。柳莲自小在城南长大，这里的环境她比敢为熟悉。她带着敢为绕来绕去钻进了一户废弃的院落里，两口子猫在了院墙角下的一片蒿草丛中。紧接着县中学方向突然传过来几声枪响，敢为明白他在县中学发展的几个同志，此时怕是已经倒在了保安团的枪口下。
这是一个让人惊心动魄的不眠之夜，脚步声和马蹄声如同破鼓一样在城里的大街小巷回荡着。男人的吼叫声和女人尖利的哭泣声，传进敢为耳朵里让他不寒而栗。幸亏周李保舍了命跑来给他报信，他要是晚跑上片刻，早已和柳莲化作了三豹枪口下的怨魂。
“噼哩啪啦”的枪声和马蹄声一直持续到鸡叫三遍才渐渐停歇下来。这一夜里城里究竟有多少人人头落地，敢为不敢去想。三豹手里有一份在城里的共党员的名单，这些人怕是全都遇难了。到了天亮，也许一场血腥的大屠杀就要在全县范围内展开。还有石掌柜此刻怎么样了，是被他们杀了，还是被他们关了起来。他是一面旗帜，舜地的革命工作不能没有他！
东边的天空已露出了一丝鱼肚样的惨白，天就要亮了。如果在天明前还出不了城，村里那几个同志怕是性命不保。还有全县的党员，这些人的命全都篡在他手里！敢为越想越急，趁着天还没亮透，他决定出去打探一下消息。柳莲一把拉住了他：“城里认识你的人多。你待着别动，我出去看一看！”
柳莲说完拿过丝巾围住脸径直走了出去，敢为想拦却没能拦得住。天大亮后，敢为看清了藏身的这个院落。这是一户废弃了多年的农家小院，院墙塌得豁豁牙牙的只剩半人多高。三间座北的茅草房连门窗和屋顶都没有，只剩下了高高的被烟熏得漆黑的山墙。敢为探出头向院墙四周看了看，院墙的四周全是一个人多高的荒草。不远处有一户人家，屋顶上正冒着蓝色的炊烟。从周围的情景他判断出，这里应该离南门码头不远。一般在城门附近住的人家，多是一些贫困潦倒的农家小户。尤其是城南，出了城门就是码头。这一带的人没地可种，在这里安家的大多是一些外来逃荒的人家和一些手艺人。城里剃头的、修脚的、砖瓦匠等，大多都是城南人。这些人不爱管闲事，不像城东或城西人那样。胡同里要是冒出一两个生巴人，整条胡同里的住户都会跑出来察看。敢为想到这里稍稍放下了心，他和柳莲在此躲藏就是被人发现了，他们也不会胡乱打探他俩的来历。
到了快吃早饭时柳莲还没回来，敢为有点担心起来。她一个妇道人家处事经验不足，会不会被三豹抓住？敢为开始后悔起来，夫妻本是同林鸟，他不该在这时候让她一个人出去。
一切都来得那样突然，容不得敢为有丝毫回旋的余地！
王秀才失踪四五天后的一个黄昏，公署里像往常一样平静。三伏天里难耐的暑热，把所有的同僚都逼得坐到了树荫下。郭县长是雁北人耐不住热，他手里拿着大蒲扇站在树荫下与他们开着玩笑说着无关痛痒的话。保安团的人则按惯例，这时候开始三三两两地外出巡逻了，一切都像往常一样没有任何改变。敢为不知道在公署表面平静的背后，一股汹涌的暗流已向他袭来。一张早已铺好的大网，已在这时候悄悄撒向了城里的各个角落。到了快要下班时，郭县长走到敢为身边关切地问道：“孙科长，家里还有粮吗？”
“多谢县长关心！”敢为开着玩笑说：“细米白面虽没有，添饱肚子还不成问题！”
郭县长似有所悟地点着头说：“明儿个我就想法办给你们一人发上一袋白面，这段日子你们饿得脸上都变成菜色了！”
“郭县长客气了，眼下哪个人不饿肚子！”
“舜地遭遇的这场大灾，我目前也拿不出有效的措施！饿毙了这么多灾民，是我的失职啊！”郭县长痛心疾首地说：“我初来乍到，能力有限！还望你们这些老人手，多担待着点！”
“郭县长言重了！这不是哪一个人的过错！”
“明日个你早点来，咱们开个会讨论一下救灾的具体方案！”
郭县长说完急忙解着裤带向茅坑里奔去，他到舜地上任后一直水土不服，这些天正闹肚子。看着他猴急的样子，敢为一时忍不住笑了出来：“郭县长，你注意着点身体，别太劳累了！”
与郭县长道别后，敢为随着下班的同僚走出了公署大院。他回到家里，柳莲正蹲在院子里淘洗着发了霉的高梁米。大灾之年粮价呼呼地往上涨，他的那块怀表只换来小半袋发了霉的高梁。就这么点平常年景里用来喂牲畜的高粱，他两口子也舍不得多吃。柳莲把粥熬好，给敢为盛了满满一大碗端到了院子里的石板桌子上。看到柳莲净把稠得捞到了他碗里，敢为眼睛一红拿过柳莲的碗，把自己碗里的粥又往柳莲碗里回倒了半碗。柳莲哆嗦了一下说：“你多吃一点，不敢把身子骨拉下来！”
“女人也是人，你一天到晚里里外外地忙，过得不比我轻松！就是家里有一口吃的，咱两口子也要对半分着吃！”
柳莲含情脉脉地看了敢为一眼，心痛地在他脸上摸了摸。自个儿有着一张见不得人的脸，男人不但不嫌弃她，还知冷知热地疼着她护着她，怎能不让她感动。想想启智以前对她做下得那些不是，柳莲不由得感慨起来，这兄弟俩对待自己女人的差别也太大了。
两口子吃过晚饭，在院子里乘了一会儿凉。闷热的暑气散去后，敢为正准备关院门睡觉时，农林科的周李保突然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他扶着门框大口地喘着气说：“快，快逃……他……他们开始动手了……”
这是自己的同志，敢为正想问个明白到底出了啥事时，胡同口突然响起了杂乱的脚步声。周李保着急地推了他一把说：“三豹带人抓你来了，从院墙上跳出去，这里我来应付！”
敢为脑子里“嗡”得一声炸响，他回到屋里拉过正在解衣服的柳莲，二话不说奔到院子里爬上了院墙。几乎在同一时间，院门口突然传来一阵枪响。敢为回头看到周李保已经倒在了院门口，他赶紧从墙上跳下来趁着胡同里微弱的灯光，拉着柳莲没命地跑起来。噼哩啪啦的脚步声和枪声像尾巴样紧跟在他俩身后。敢为心想，***三豹怎么说翻脸就翻脸，还带着人来抓他？在这个杀气腾腾的夜晚，敢为在紧张的逃亡中突然想起了三豹离开学堂时送他的那块澄泥砚台，多来他一直都未舍得用，那是他俩友谊的见证。还有他到城里念书的那天早上，三豹送他的那几个猪蹄子，吃起来是那么得香，那种香味让他回味了多年。那时候的三豹多么可爱，他送他猪蹄子时眼里那种无助的眼神，这些年来他一直都无法忘记，他怎么说变就变了？
敢为喘着气紧拉着柳莲的手，在灯光摇曳忽明忽暗的胡同里东躲西藏地奔跑着。三豹紧追不舍的脚步声让他在这一刻清醒地认识到，人在落泊和得意时的两幅面孔。他真想回过头问一问三豹，他真能狠下心踩着他的尸体往上爬吗？
“快追，别让敢为跑了！抓住他，赏五十斤白面！”三豹在胡同里的喊叫声，让敢为在这一刻彻底明白过来，他俩儿时结下的友谊已彻底完了，以后他俩只能各为其主了。
城东的路，敢为就是闭上眼睛也比三豹熟悉。在夜色的掩护下他带着柳莲绕来绕去甩掉三豹，赶紧向城南奔去。事发突然，他要赶到钟表铺去通知石掌柜转移。
一切都已晚了，这是一场早已谋划好的行动。当敢为和柳莲跑到钟表铺的胡同口时，听到了一阵打砸声，石掌柜已被刘良楷五花大绑地押了出来。敢为没敢停留，拉着柳莲赶紧向西门奔去。他要赶回村去通知几个同志，他们还蒙在鼓里，此时已命悬一线。
当敢为赶到城门口时突然发现，这里灯火通明早已做好了布置。城门紧闭，七八个团丁正背着枪在城门洞里晃来晃去。一时间敢为六神无主脸色煞白，他像只被关进笼子里的鸟，纵有天大本事也无法出城了。柳莲娘家在城南，情急之中她要拉着敢为回娘家躲藏。敢为跟着柳莲跑了几条胡同后，猛然回过神来说：“不能回你娘家！你在家门口一显身就会被他们抓起来，你能想到的，三豹早就想到了！”
敢为分析得没错，当三豹得知刘良楷顺利抓获石掌柜的的消息后，他立即带着人，马不停蹄地赶到柳莲娘家门口埋伏了起来。柳莲自小在城南长大，这里的环境她比敢为熟悉。她带着敢为绕来绕去钻进了一户废弃的院落里，两口子猫在了院墙角下的一片蒿草丛中。紧接着县中学方向突然传过来几声枪响，敢为明白他在县中学发展的几个同志，此时怕是已经倒在了保安团的枪口下。
这是一个让人惊心动魄的不眠之夜，脚步声和马蹄声如同破鼓一样在城里的大街小巷回荡着。男人的吼叫声和女人尖利的哭泣声，传进敢为耳朵里让他不寒而栗。幸亏周李保舍了命跑来给他报信，他要是晚跑上片刻，早已和柳莲化作了三豹枪口下的怨魂。
“噼哩啪啦”的枪声和马蹄声一直持续到鸡叫三遍才渐渐停歇下来。这一夜里城里究竟有多少人人头落地，敢为不敢去想。三豹手里有一份在城里的共党员的名单，这些人怕是全都遇难了。到了天亮，也许一场血腥的大屠杀就要在全县范围内展开。还有石掌柜此刻怎么样了，是被他们杀了，还是被他们关了起来。他是一面旗帜，舜地的革命工作不能没有他！
东边的天空已露出了一丝鱼肚样的惨白，天就要亮了。如果在天明前还出不了城，村里那几个同志怕是性命不保。还有全县的党员，这些人的命全都篡在他手里！敢为越想越急，趁着天还没亮透，他决定出去打探一下消息。柳莲一把拉住了他：“城里认识你的人多。你待着别动，我出去看一看！”
柳莲说完拿过丝巾围住脸径直走了出去，敢为想拦却没能拦得住。天大亮后，敢为看清了藏身的这个院落。这是一户废弃了多年的农家小院，院墙塌得豁豁牙牙的只剩半人多高。三间座北的茅草房连门窗和屋顶都没有，只剩下了高高的被烟熏得漆黑的山墙。敢为探出头向院墙四周看了看，院墙的四周全是一个人多高的荒草。不远处有一户人家，屋顶上正冒着蓝色的炊烟。从周围的情景他判断出，这里应该离南门码头不远。一般在城门附近住的人家，多是一些贫困潦倒的农家小户。尤其是城南，出了城门就是码头。这一带的人没地可种，在这里安家的大多是一些外来逃荒的人家和一些手艺人。城里剃头的、修脚的、砖瓦匠等，大多都是城南人。这些人不爱管闲事，不像城东或城西人那样。胡同里要是冒出一两个生巴人，整条胡同里的住户都会跑出来察看。敢为想到这里稍稍放下了心，他和柳莲在此躲藏就是被人发现了，他们也不会胡乱打探他俩的来历。
到了快吃早饭时柳莲还没回来，敢为有点担心起来。她一个妇道人家处事经验不足，会不会被三豹抓住？敢为开始后悔起来，夫妻本是同林鸟，他不该在这时候让她一个人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