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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二 尘埃(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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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道的话,并非没有道理。

    四大家里,似乎都说由血脉传承。但什么才叫血脉?

    常人以为,只有家族子嗣身上流淌的才叫血脉。如果按照这个说法,假如谁取走了四大家的血液然后灌入身体内,是不是就可以同时继承四家传承?

    至今为止,我没听过这么匪夷所思的事情。倘若真可以这样做的话,那么多年,为什么从没出现过类似的动乱?

    这只能说明,血脉并不单指血液。

    人们对一个家族的认识,是通过行为,语言。他们道听途说,或亲身经历。但提起某一脉时,人家往往不会说和“血”有关的字句,而是直接把某个人或某种家族风气挂在嘴边。

    那么,人和风气是什么呢。

    人身上流淌着这一脉的血,风气代表了这一脉的精神,两者结合,才能叫血脉。

    什么叫风气,就是根骨,就是精神。这是一种深刻在灵魂之中,到了关键时刻,哪怕你是一滩泥就会将之发挥出来的东西。

    它看不见,摸不着,却与你紧紧捆绑。哪怕你死了,灰飞烟灭,没有一滴属于这个家族的血,但你仍是这一脉。因为精神是无法磨灭的,它是无形而又确实存在的一种奇特物体。

    正因为如此,当五典传承落入我体内后,幡然才会追溯着灵魂的根源,获得新的传承。

    但是,现在的情况有些不同。

    之前我曾是老道的师弟,那个身体与八索毫无关联。如今我的灵魂虽然与八索血脉有了牵扯,可是否能让幡然也得到传承,谁也说不清楚。

    终归要试一试,如果可以的话……老道说着,眉头便紧紧皱起。因为他也明白,如果真的可以,那等待幡然的并不是光明前途,而是一条几乎通往死亡的道路。

    如果真的可以,你……老道迟疑了一下,然后低声问:你愿意让她去吗。

    这个问题虽然突然,但答案我一直都有:不知道。

    不知道……老道没有感到意外,仿佛这在他预料之内。过了一会,他叹口气,说:人生在世,难以割舍的东西太多,这世上,真有那绝对的轻重之分吗。

    或许有吧……我说。

    我们的谈话,到此为止。

    幡然休息了一天半,终于从昏迷中醒来。廖仙儿一直在那里照看她,这会还在忙着煮粥。她的态度似乎有所改变,不再像之前那般迷茫,除了跟着廖老外,完全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

    如今的她,似乎正在缓缓恢复之前那清秀恬静,让人忍不住亲近的模样。

    我怎么了?幡然见到老道后,第一句问的就是这个。

    你太累了。老道士替她往上拉了拉被子,说:多休息一会吧。

    幡然的脸色并不是很好看,除了因为过多劳累外,可能也是因为担忧与无奈。

    是我太没用了……她忽然小声说。

    老道站在门旁,转头看她,随后微微摇头:天地大势,你已做的够好了。

    我们……还能成功吗?幡然抬起头看老道。

    不知道。老道士回答。

    说不定,我们真的活不成了……她低声说着。

    不要胡思乱想。老道士开口。

    幡然半倚在床头,脑袋垂着,两手在被子上紧紧握起。忽然间,她的身子颤抖起来,越颤,越厉害。

    一丝哽咽声,突然的响起。

    滴滴泪水,顺着她光滑而略显苍白的下巴滴落,落在了被子上,落在了手上。

    你怎么了?我连忙问。

    她微微摇头,可这哽咽声,却越来越大,眼泪也越滴越多。手里抓的被子越来越紧,手指因为用力而发青。

    这时候,廖仙儿端着一碗粥要走进来。可当听见哽咽声,又看到幡然那副模样的时候,她微微一怔。然后停在门口,没有继续走。

    我想见他……低低的哭泣声,在房间里回荡。

    他?

    我想见他一面……哭泣的声音,异常压抑,就像她咬着自己的嘴唇,不想让这声音传出去一样。又像心里憋着什么,不能随着呼吸吐出。

    你想见谁?我愕然的问。

    爸爸……

    这一声,让我惊的不知所措。她怎么会知道的,谁告诉她的?

    我想见爸爸一面……我真的很想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样子……幡然的手抓着被子慢慢回缩,她的脸被凌乱的头发挡住,可悲伤的哭泣却无法被阻挡。

    我想见他一次……真的很想……她突然双腿蜷缩,抱着被子大哭起来。

    那样子,就像一个被遗弃的孩子,在怀念曾经陪伴身边的父母。

    为什么他不来找我们……哭泣声因为棉被的阻挡显得异常沉闷:为什么,为什么从不来……我多想见他一面……为什么就是不可以!为什么就是不可以……

    我默然,到了此刻,我才明白,自己的思想是多么可笑。

    我以为自己想的够多,想的够透彻,可是很多东西,都在这种透彻中被忽略了。

    当她说出喜欢的那一刻,我以为,她只要我。所以,我放弃从前,选择了现在。我让老道彻底的失去了师弟,让支撑他心里的支柱崩塌。

    我知道自己并没有错,幡然要现在的我,也想要从前的我。老道需要现在的我,更像找回曾经的我。

    每一个选择,都伴随着一些失去。

    三生石旁的那名女子回答的很好,她说:无论你怎么选择,都会懊悔。

    是啊,无论我们怎么选择,总有失去的东西。

    幡然的哭泣声,让我无法压抑心里的难过。

    我很想告诉她真相,可一旦说出来,那她将得到一个“父亲”,并失去一个“爱人”。而我……将失去所有的。

    因为我知道,自己不是那个“父亲”。

    哪怕我真把一切都说出来,她也不会成为我的女儿。

    看着她头埋在被子里闷声大哭的样子,我心里像被压着一块石头。我看向老道,他刚刚叹了一口气,微微摇着头。

    我错了吗?我问他。

    每个人都有选择的权力,因为我们生而为人,天之下,以人为尊。所以,你没有错。如果错,也是天的错。老道士回答。

    这样瞒着她,她会恨我吗。我问。

    如果不曾得知,又哪来的恨。就算有,也是你自己想象出来的恨。老道士回答。

    唉……我叹着气,不说话了。

    廖仙儿端着粥走过去,她把粥放在旁边的木椅上,然后弯下腰,用双手轻轻把幡然搂进怀里:会见到他的,一定会的……

    幡然的哭声,在那一刻变得更大,她紧紧的抱着廖仙儿,放开了嗓子,用尽了全身力气,仿佛要把二十多年的等待在这一刻统统用哭声表达出来。

    人心都是热的,没有真正的冰冷。

    幡然曾经的蛮横,只是为了掩饰她的软弱。

    她的等待,她的期望,在这个末日即将到来的时刻,依然要留下遗憾。这就是她突然大哭的原因,我们总是不想人生有任何遗憾,但没有遗憾的人生,要如何去怀念。

    没有遗憾的人生,就是一种遗憾。

    之前找到五行道观的天生,此刻和蛟爷还有蛙妹趴在窗户那好奇的望着幡然。他们当然不能理解,为什么幡然会哭,他们只知道,这种时候,不要发生任何声音,也不要靠近,因为这里需要安静。

    那天过去之后,幡然很快就开始新一轮的能量吸纳。

    她不再提过去,也不再提父亲,仿佛一场痛哭,已经把所有的东西都哭走了。

    关于八索传承的事情,我们之后试了试,没有任何效果。幡然对八索精髓能理解,但无法施展。

    让她自己进入力量长河的主意,只能就此作废。

    对此,老道和我在失望的同时,也大松了一口气。如果她真的成功了,我们才会进退两难,如今,倒是好事。

    之后,老道不断穿梭在中华大地,找寻新的石兽。虽然石兽皮不可能完全遮盖碧落黄泉,但有总比没有好,毕竟这是我们至今为止能想出来的最有效手段,而且,是唯一的。

    在幡然吸纳能量的第七周,四方的帝台光芒,终于彻底黯淡下来。它们随着天不断缩小,最终,泯然天地间。

    当天地再一次产生震动的时候,我知道,帝台已经不存在,如今支撑天地的,是最后的碧落黄泉。

    天,终于要塌了。

    在那一天之后,天地间的能量浓度忽然大大增加。

    并不是因为地府下的能量涌出速度比以前增加,而是因为天地重合造成空间缩小,因此能量的浓度才会提高。

    许多不明其因的修行人都活跃起来,他们并不知晓什么叫天地重合,因为这个消息只在一个小范围内传播。大部分人,还活在美好的明天。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天不断降下,到第十二周的时候,天地间的浓度,已经非常惊人。老道的聚灵符阵所引来的溪流,几乎就像大河一般。蛙妹已经没什么时间休息,它的大舌头几乎和幡然黏在一起了。

    这其中受益最大的不是修行人,而是天尸脉的帝皇尸。

    能量浓度提高,让帝皇尸成型速度加快了数倍。魏擎苍几天前传来消息,帝皇尸用不了多久便可以成型。他想试着用通天尸阵打开一条道路,带领天尸脉冲出去。不过,这很难。

    起码在我看来,几乎不可能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