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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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侍卫已掀开帷幕进入营帐。他恭恭敬敬行了一礼,反剪李御医双手就要将人往外拖。便在此时,李御医忽然像是福至心灵般急道:“陛下难道就不考虑姜王了吗?!”

    姜泽笑了。

    他这辈子唯一的软肋便是姜溯。甚至只要一想到姜溯,他的铁石心肠都会留有诸多顾虑。

    “放开他罢。”姜泽淡道,“去将所有军医全部唤来。”

    一众军医很快来了。

    小心翼翼拜见天子,听闻天子命他们前来,乃是要求轮流把脉问诊,皆是心跳加速紧张不已。等兢兢战战为他把完脉,众人面面相觑,仿佛如此可从同僚脸上看出答案是否与自己相同。

    有人注意到了一旁的药汤,正想细细探查那究竟是何物,便听的姜泽冷冷道:“不必管它,作出你们自己的论断。”

    于是众人沉默半晌,在姜泽点名后各个手脚发凉地给出了“脉象浮取即得,坚硬如鼓皮,然加力中取,脉形中间空虚无物,边缘坚/硬依旧”,“此乃失血过多之兆”,便再无他物。

    姜泽也不说什么,挥手命所有军医退下。

    然后他将目光移至跪伏在一旁的李御医身上:“所有人都说朕是失血过多。”

    他听到李御医给出的回答:“昔年蔡桓公亦是不相信神医扁鹊之言。”

    姜泽嗤笑一声:“自比扁鹊,你倒是脸大皮厚。”

    “朕再给你一次机会,若朕得不到满意的答案,哪怕姜王在此也救不了你。”

    李御医闻之将脑袋垂地更低了。但这个时候他都没有改变口风,依旧坚持原先诊断,甚至抛出一记重击:“下官并非信口开河……之所以做出如此诊断,乃是因为见过此事!”

    姜泽一顿:“你见过?”

    他静静靠坐在营帐中这一简陋的木榻上,还是那般弱柳扶风模样。但在李御医眼里,却再不是姜宫中那位惯以纤细柔弱、没心没肺示人,只知争抢某人目光的少年。而不啻于猛虎毒蛇,轻易能要了人命的猛虎毒蛇!

    这是姜国天子。

    真正的一国天子!

    李御医简直如履薄冰。

    他浑身上下本已被冷汗浸透,却是根本不敢去擦:“是……下官年幼之时跟随先生学医,曾遇到过一位与陛下……一样的男人。”

    姜泽好整以暇翻看被妥善包扎的右手指尖,微挑了挑眉,不置可否道:“后来呢?”

    “先生遇见他时,他已怀胎五月,腹下明显隆起……”

    “他虽一身落魄,却恳求先生保其胎儿,哪怕付出生命代价。先生悬壶济世,加之从未遇见如此情况,自然是答应了。”

    李御医年幼困顿,自小为先生收养。遇到这个奇怪的男人时,他尚处于懵懂年纪,并不知晓男子不可能怀孕。此事本可当作天方怪谈一笑而过,却因当年他先生为之接生给他留下了不可磨灭之印象。

    许是忆及这一段往事,李御医眼中有了深深的怀念与复杂。他的声音自然也不若先前干涩:“我先生虽有妙手回春之术,起先也是对男子怀孕束手无策。后来与那男子一同翻阅古籍,发现有模糊记载,这世上仿佛确有一族受天神庇荫,其族中男子亦可孕育生命。只是那位男子体内并无产道,其族人生产之术已然失传,再无据可考。”

    “先生最后定下办法:临盆之际,在其耻骨上方半寸处切开一道伤口,将其胎儿取出,再以肠线缝合……整个过程中,由在下为先生打下手。最终先生成功了,那男子虽是九死一生,静养两月到底无恙。”

    姜泽静静听完全部,凝视李御医的目光平静如死水。

    但事已至此,李御医只能硬着头皮说下去,“如今陛下腹中胎儿不过二月,陛下自觉察不出任何异样。但随时日逝去,也许便会有翻天覆地之变化……”

    “只是今日陛下与姬铭搏斗,已有小产征兆……”李御医说到这里,只觉浑身莫名一冷,仿有千斤重物压得他的脊背无法挺直。他垂下脑袋,艰难咽了口口水,到底还是选择将话说了下去,“……您若是不想要……便请您先调养好身体。届时只需一剂汤药……一月之后陛下自可恢复如初!”

    李御医终于得以安然退下。

    他退出营帐时,天幕阳光正盛。感受着阳光洒在身上带来的暖意,恍惚间他甚至有了一种有如隔世的错觉。

    他扯出一抹苦笑。

    待此事了结,也不知他是否还能活在这世上。诚所谓伴君如伴虎,不若早作准备逃离这是非之地吧!

    李御医心中彻悟,姜泽自然不知。事实上他退下后许久,姜泽一直维持着原先姿势靠在木榻上,一动不动。

    他想,这是多么荒谬的事情呢。

    所有军医都看不出他有任何不对,唯有这个李御医一再坚持那个荒唐的诊断。以至于连他自己都开始动摇,是不是真的怀孕了?

    什么“这世上当真一族受天神庇荫,其族中男子亦可孕育生命”,什么“剖开肚子取出胎儿”,什么“小产征兆”……所有一切,多么多么地可笑!

    姜泽扯了扯嘴角,却根本笑不出来。

    他从前绝不相信除了梦中人生还可以重来,上天却送他重活一世,让他改写天命重新拥有了姜溯;他只知这世上唯有女子方可孕育新生,现在却有一人对他说“你怀孕了且差些小产”。

    但倘若这都是真相呢?

    昔日他调/戏引/诱姜溯时所言“这就是生孩子那种”,岂非一语成谶?

    姜泽敛眸。

    他迟疑半晌,将右手盖到被中腹上。

    倘若是真的……

    这会是……他和姜溯的孩子啊。

    姜泽深吸一口气。他缓缓握掌成拳,闭眸淡道:“来人。”

    “去将记载着我姜国皇族与闻人一族的族谱宗卷尽数取来,不要漏掉任何一卷。”

    “是。”

    “……等等。把闻人琰也一同带过来。”

    三日之后,姜溯大胜归来。

    此战历时三日,姜溯成功击杀敌军主将,俘虏敌军副将偏将三人,缴获敌军剩余全部粮草,而姜国士兵死伤不足千人,是姜国少有的大胜。

    姜泽亲自迎姜溯于定西县外。

    虽是知晓此战已是万无一失姜溯必不会有事,姜泽到底还是止不住心惊胆战。若非出了那档子事,擒获姬铭后他必躬亲入山与姜溯并肩作战。等到这个人安然无恙地站在了自己面前,姜泽才豁然松了一口气。

    他看着姜溯愈发俊美坚毅的脸庞,几乎已是他前世身处朝堂中听闻前线传回捷报脑中想象的模样,心中酸甜难辨。

    他是如此想念姜溯。

    甚至众目睽睽之下,他也忍不住想要紧紧拥抱姜溯,做出不合时宜的举动。

    他也确实这般做了。

    只是方才拥抱姜溯,他便被姜溯身上未曾洗净的血腥之气冲的一阵。便瞬间反应了过来,在姜溯回拥前退后三步,止住呕吐欲。

    而此时姜溯双手只抬至半空,见姜泽如此反应,也是回过神来。而后他从容不迫地将这一动作临时改为合拳行了一军礼:“陛下鸿福,将士英勇,此战臣幸不辱命!”

    他身后一众武将跪地朗声齐道:“承陛下鸿福!”

    姜泽快步上前将姜溯扶直身子,下令犒赏众人,便拉着姜溯的手,直至将人拉回营帐。

    当然,此时众人并无觉察出任何异样。只当这两人兄弟情深并打算详谈这场战事,便纷纷领了各自兵马,想着即将到来的犒赏,喜滋滋散去。

    待侍卫提来热水,姜溯好生沐浴一番。他自然感觉到了姜泽先前下意识的抗拒,倒并不怪他。毕竟三日来这一身血污汗酸味连他自己都十分嫌弃,别说被他娇宠大的小孩了。

    洗去沾染着的一身血污,等姜泽替他擦净背擦干长发,姜溯方才感觉自己浑身轻松了许多。

    命张遗端上饭菜,两人开始用膳。

    大胜而归难得悠闲,心爱之人又在身旁,姜溯自然心情极好,甚至觉得这顿饭菜是人间难有的美味。他先给姜泽夹了一大筷菜,快而优雅地吃了大半碗;反观姜泽,只堪堪就着米饭将姜溯夹给他的菜吃了下去,却吃不下了。

    姜溯瞧着他这一动作,脸上笑意微敛:“阿泽怎么了?饭菜不合胃口?”

    姜泽摇了摇头。

    他打了个哈欠,无精打采地趴进姜溯怀里,声中尤带一分鼻音:“我困……”

    姜溯放下手中碗筷,将人揽紧了一些,低声询问:“怎么了?”

    姜泽将脸埋在他的肩窝里,吸着鼻子:“……哥哥不在,这几日我都睡不着。”

    姜溯笑了,“先用膳,一会我陪着你睡一会,好不好?”

    姜泽用双手紧紧圈着他的颈子,却是不肯抬头:“……哦……”

    此时已是十月末,定西县中有些凉了。

    用完午膳,姜溯将人横抱起来放到木榻上。他替姜泽脱了外衣,将人圈在怀里,像哄小孩一样轻拍他愈发削瘦的脊背。

    他深深凝视着姜泽一如既往不曾防备的睡颜。

    事实上,除了大胜而归的激荡与豪情,他心底也存了一分凄凉。

    此战之前,听闻太尉汇报己军与敌军伤亡人数时,姜溯心中只有豪情万丈。直至亲眼在战场中瞧见士卒们一个个死在自己眼前,他才恍然大悟,这才是战争。

    但身旁之人接二连三死亡,姜溯并未有任何恐惧或者沮丧——战争带来伤亡,但并非逃避战争一退再退,便是解决办法。事实上,真正能结束战争的方法,岂非正是一统天下?

    只是一将功成万骨枯。

    有朝一日天下当真一统,却也不知是有多少难以叫出名字的,被历史遗忘的人,湮灭在滚滚长河中。

    姜溯心中百感交集,整整三日难以平静。

    但现在,他在姜泽身边,瞧着他安定平和的睡颜——也唯有在姜泽身边,才会有如此宁静与满足。

    姜溯亲了亲姜泽的眼帘,轻轻抵着他的额头闭目养神。

    等姜泽完全睡着了,姜溯才轻轻抽出身来。命守于帐外的张遗好好照料姜泽,他亲自去找了李御医。

    今日他家小孩虽极力掩饰,到底还是叫姜溯觉察出些许不同来。却是不知他不在的这几日发生了什么。

    李御医神色异常复杂。

    他细细凝视姜溯一番,再三确定眼前之人并未被姜泽同化,依旧是昔年那温和仁慈之人。便将姜泽叮嘱的“朕考虑清楚前不可将之告于姜王”抛于脑后,从善如流出卖了他。

    李御医是这样对姜溯说的:“陛下已无大碍,只是不知自己怀孕差些流产而已。”

    姜溯静默了半晌:“……你且再说一遍。”

    风有点大,好像没有听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