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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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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里有宁王托在下带来的黄金百两,外加上好的玉璧一对,下官知道大人素来喜欢书画,便也带来了不少平日的藏品请大人赏玩,却不知道此法算不算有诚意?”卫奉国说着,指了指门外依稀可见的几口大箱子。

    卫奉国这话才出,立刻引得如意尖叫:

    “你、你竟然当着我家主子的面,收受贿赂?!这、这你身为一朝史官,怎、怎么可以这样?!”

    “这位小公公,”沈钧转身过来,脸上收了笑容,“你几时见到本官收下这些东西?血口喷人、可是要被写进书中,被后人耻笑的。”

    如意捂住了嘴,狠狠地瞪了沈钧和卫奉国一眼,又十分委屈地看着文以宁。

    史官也是人,是人就要讲究人情。

    文以宁没有惊讶,只是有些懊恼自己先前来得太匆忙,什么东西都没有带,身边亦无贵重之物。更让文以宁在意的,是卫奉国口中的“宁王”二字,如此一来,岂非是承认了他和宁王原是同党?

    那往日种种,他又为何要帮助身为宁王死对头的他?

    不过,输人不输阵,想卫奉国的事情不急于一时,文以宁一笑开了口:

    “我没有卫公公准备的那么周全,却不知大人喜欢什么,可容我日后来送与大人?”

    沈钧这才笑起来对着文以宁一拜:

    “太后主子的东西当然都好,可老朽不敢要主子的东西,更不喜欢宁王爷送的那些金银玉石。老朽年纪大了,平生只爱一样东西。”

    “什么?”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花间一壶酒,对饮到天明,”沈钧大笑起来,慢吟了几句,“哈哈哈——老朽没有别的嗜好,就喜欢喝点小酒。”

    “方才那一问,便算是给二位的小小试炼,今夜往后老朽会问你们二位三个问题,都能答上来的,老朽便去明日的朝堂上为他说话。”

    这话一出,文以宁心里一紧,下意识看了卫奉国一眼,卫奉国却一副成竹在胸的笑意挂着,冲自己笑得人畜无害。只瞧了他那一脸的笑,文以宁就忍不住想要一拳揍过去。

    心里又忐忑,只盼着能幸运些从河山阁之中瞧出些端倪来——

    河山阁中的陈设十分简单干净,虽然老人看上去有些邋遢、发髻胡乱用毛笔扎着就出来应门,可是书籍都是整整齐齐排列着的,不远处的书案上的东西都十分整齐,可见是爱书之人,且条理分明。

    才看了没一会儿,沈钧就手中拿着一个酒葫芦摇晃了出来:

    “富家不用买良田,书中自有千钟粟;安居不用架高堂,书中自有黄金屋。娶妻莫恨无良媒,书中自有颜如玉。太后主子是读书人,老朽看着千岁大人你的文法也不差,我倒是想问问二位——”

    沈钧说着,自己仰头灌下一口酒:

    “在二位的眼中,这个世上最美的人是谁?”

    这问题问得突兀,文以宁一时有些措手不及,最美的人?

    若说外貌,这个天下有太多的美女子,只是他文以宁知道的不多。若是说心灵美,他觉得世上好人很多,却没有什么人能够称得上是最美。

    文以宁思来想去没有答案,沈钧也不着急问,只是自己喝酒。

    卫奉国看了文以宁一眼,这才笑道:

    “在下官眼里,这世上最美的人,自然是太后娘娘。”

    “你放——”如意又要跳起来护主,却被沈钧森寒的目光给吓住,又畏惧地躲到了文以宁的身后。

    文以宁被卫奉国当面这么说了,只微微抖了抖唇角,权当没有听见卫奉国的放肆言语。感受到了沈钧投过来的目光之后,文以宁不得已才回答道:

    “天下最美的人……我只知道六国乱世时候,律国的皇后风秀容号称天下第一美人。”

    听了二人的答案,沈钧不置一词,没说对或者不对,只放下了酒葫芦,邀请文以宁和卫奉国两人再继续上楼,二楼放着锦朝每代的史书。

    沈家修的史书十分好看有趣,文以宁小时候就看过许多,只是眼前的老人确实不是那么好应付。

    “二位方才的答案都不尽如人意……”沈钧停下身来,看了看自己手边的几套书籍,“那么在二位眼中,这个天下最好的书又是什么?”

    沈钧手边的书乃是一套孟子,孔孟之道、读书人最为推崇。

    “文法书类,自然是孔孟最好。”文以宁这次先开口回答。

    沈钧笑了笑,却摇摇头。

    “太后主子的名字‘以宁’是出自《诗》:‘济济多士、文王以宁’,讲求的是天下安定。主子这么多年来也确实做到了,可是孔孟一味讲究圣人之道,忽略了天下霸道和圣人难求,并非完满。”

    知道自己这一题有没有答对,文以宁有些无助,三问错两个,文以宁觉得自己已经输了沈钧此人。

    “书?并非下官自吹自擂,”卫奉国却半点没有胜利该有的高兴,只道,“我觉得,天下写的最好的书,就是下官的书。”

    书?

    文以宁惊讶地看着卫奉国,他怎么不知道这个太监也有写书?

    “呵呵呵——”沈钧却别有深意地笑了,“卫公公说的是《千岁大人房-中秘术》和《深宫秘辛》吧?”

    那是什么?文以宁一听这两个名字,就浑身都冒出了寒意。

    卫奉国却浑然不觉,“怎么沈大人也看过吗?”

    “卫公公的书在京城可是洛阳纸贵,老朽自然知晓,”沈钧说着,再往前走了几步,看着外面皇城的灯火道,“既如此,二位且答老朽最后一问——”

    “这个天下间,二位认为最好的治国之道是什么?”

    “治国之道,爱民而已。”

    文以宁直接回答。

    而卫奉国也难得没有张口胡说,而是说了一句,“治国之道,必先富民。”

    “太后您所言出自刘向,而千岁所言出自管子……”沈钧沉吟了半晌,笑了笑,“如此,老朽已经心里有数,明日早朝,定然会给二位一个满意的答复。”

    “可是大人……”

    文以宁还想要再问,却见沈钧摆了摆手、不想多谈的样子,也不便再做纠缠,只对着沈钧恭恭敬敬地拜了一拜:

    “大人考虑慎重,只盼着沈大人不要将锦朝河山交给不该交给的人才好。”

    “老朽心里有数,主子放心。”

    “天色不早了,娘娘您也早些回宫吧?”卫奉国却插嘴,正色看着文以宁,“如今雨季刚过,天儿也渐渐凉了、干了,您这么熬着,对您的病和身体也不大好。”

    文以宁看了卫奉国一眼,没有多言,只转身离开。

    他不知道,他这些没由来的关心,太多了一些吗?多到让他不得不去在意,却最后患得患失,害怕又是另一个陷阱。

    他被人算计,不得不算计一辈子,现下,更怕再被算计,赔上了所有、甚至身边仅剩下的人。

    文以宁走了,卫奉国和沈钧都送到了河山阁的门口,直到四下无人。只剩沈钧和卫奉国的时候,沈钧笑了笑:

    “千岁大人竟然还不走?”

    卫奉国笑了,摇摇头道,“怎么,老大人陪我演完了这一出戏,就想着要赶我走吗?”

    沈钧此刻竟也露出了狐狸一般的狡猾笑容:

    “哈哈哈哈,老头我陪着你小子演了这半天的戏,你好歹也该犒劳、犒劳我,真搞不懂你们这些年轻人是什么心思,明明宝贝得跟什么似得,有什么事偏瞒着、骗着。你小子就不怕他日后跟别人跑了?”

    卫奉国笑了笑,只拉着沈钧进入河山阁中去,打开了带来的几口箱子:

    “这话老大人你问过我多次,我的回答还是一样。我爱他,只要他过得好。他和不和我在一起,并没有那么重要。”

    “况且——”

    卫奉国从箱子的隔层下面拿出了一个食盒和一坛子美酒,接着说道:

    “我是个无根之人,老大人觉得我有什么资格和他在一起?”

    沈钧听了这话,先是一愣,然后一把抓过了卫奉国手中的美酒和食盒,一打开食盒看见了一只烧鸡:

    “哈哈哈哈哈——还是你小子最懂我,知道老头我爱吃烧鸡,美酒又是我的最爱!”

    “当然,从以前就知道了,想要进入河山阁看书,得带着上好的美酒来孝敬老大人您。”卫奉国说着,全然不顾那箱子中的金银玉石,只和沈钧拿着烤鸡和美酒,席地而坐、侃侃而谈。

    看上去倒像是相识了很久的样子。

    “对对对,随什么人情都不如美酒,老头我就是嗜酒如命,”沈钧享受地咬了一口鸡肉,然后说道,“对了臭小子,老头我后面问的三个问题,你其实都知道正确答案是不是?”

    卫奉国点头道,“这个自然。”

    “不妨说说?”

    “在老大人眼里,天下最美之人,自然是当垆卖酒的卓文君——她是史官之妻,又是才女,最重要的是她卖酒,最符合老大人您的爱好。”

    “哈哈哈哈!对、对、对!”沈钧抚掌大笑,“你懂我!”

    “而最好的书——答案自然是没有,因为老大人您还活着,您活着,您的书就没写完,您的书不写完,这个天下自然没有最好的书。”

    沈钧眼中放出精光,疯狂点头,差点被酒给呛到:

    “哈!咳咳咳——你小子——对我的胃口!不枉老头我白疼你一回!知道老头我最自负我的书!那,第三个问题的答案你想必也十分清楚!”

    “治国之道,无论是管子还是刘向,都看中‘民’。可您的眼里,无论治国还是对民,重要的都是人心。治国之道,贵在治心。”

    “好好好!”沈钧狠狠地拍了卫奉国的背一巴掌,“老夫没有看错你,只是——”

    沈钧奇怪地看了卫奉国一眼:

    “你这么帮他,就不怕宁王知道、报复与你吗?”

    卫奉国沉默了一会儿,淡淡一笑,不置一词。既然当初做出了那样的选择,他早就料到会有那么一天,可是他不后悔。

    河山阁中灯火彻夜未灭,直到第二日五更天的时候,卫奉国同沈钧一起去上早朝。

    两人一路有说有笑、相谈甚欢,却没人注意到,在他们身后,有一个背着巨剑的江湖人走了出来,冷冷地盯着卫奉国的背影,用阴寒的口气说道:

    “原来如此,看来我需要让王爷知道——他身边,养了这么一条叛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