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章 段祺瑞的指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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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刚接待完中兴商行的老板云达成，许鸣瘫倒在沙发上。这几天可够他累的，每天强作欢颜，”接客”十余组。
除了在家“接客”外，还要出去活动，明天，他接到张谦邀请，请他去给段祺瑞下指导棋。
上海段公馆内，段祺瑞正在张谦、刘湘成和他儿子段宏业等一群人的围绕下，热烈地说得什么，水榭亭边里不时传来段祺瑞爽朗的笑声。这时，一个门房轻轻巧巧地走了过去，在老段面前轻轻地说了一下。段祺瑞哈哈一笑，转过头对张谦说到：“我的棋圣小老乡来了…..”
许鸣和段祺瑞已经不是第一次见面，半年前就应邀下过指导棋。那时许鸣在下棋过程中故意输给了一盘。不是因为别的原因，纯粹是由于他已经病魔缠身——可怜可怜他的缘故。
因为当时的许鸣刚入民国，对段的观念并不好。比如鲁迅的《纪念刘和珍君》中写道段祺瑞屠杀数十名学生！其名句：“真的猛士，敢于直面淋漓的鲜血…..”
从此往后，老段被戴上了一顶反动军阀的帽子！至少许鸣不认可这个老乡。
逐渐深入这个时代，许鸣才发现，老段的名声在这个时代简直不要太好！几乎所有人认为，段祺瑞的品质是民国历届首脑中最为优秀的，其不嫖、不赌、不抽、不喝、不贪、不占的六不主义，即使他一辈子的政敌都深为叹服。
而后期对其大加批判的段祺瑞西园大借款也并非是一个卖国行为，恰恰相反，西原龟三和首相寺内正毅主导的西园借款，在日本国内被称为卖国之举！
段祺瑞执政期间借了日本政府1亿多日元（亦有说2亿多、3亿多，甚至达5亿，真实借款数字为糊涂账！），那个时代的日元可不像半个世纪后那么不值钱，当时一日元价值不下一块袁大头。那老段用这笔钱主要干了什么？
主要干了三件事：给公务员发工资、日常事务支出、派兵收复外蒙古的军费。这三件事，无一不是对中国有利的行为。这也成为段祺瑞威望极高的重要原因！据说一次一个外交官当众说到，国府不如北洋，北洋从不会拖欠外交官工资……,老蒋被当面奚落。许鸣估计，某个光头心里恐怕有一万句娘希匹汹涌而过。
那借这么多钱不要还吗？老段要说声“呵呵“。他借钱还真就不打算还，他曾当面告诉冯国璋：“咱们对日本，也就是利用一时。这些借款，谁打算还他呀！到最后一瞪眼就完了。（1）！西园借款成为日本史上最大的烂帐！段祺瑞在借款条件中设定了一大批无法兑现的抵押物，而且利息还非常低！
这些评价也不可避免影响到许鸣，他现在是真真正正对这位曾经叱咤风云的北洋巨头充满了敬意。
仅仅半年，段祺瑞的身形又消瘦了不少。原先的他“仅仅“脸色不好，现在的段祺瑞由于长期的胃溃疡折磨，原本就很瘦的身材更是不像样子。
但段祺瑞永远神情廪然，他的修养决定了他在任何时候都极为重视礼仪，下棋的过程一丝不苟，严肃端正。尽管许鸣发现，段祺瑞的思维在棋局中已经显示出混乱。
不过许鸣前辈子指导棋下多了，有这样一个本事：无论你水平多菜，许鸣都能和他下得难分难解。而且，被指导者绝对看不出许鸣的让步。
“没想到段老您几天没见，居然涨棋了！”，许鸣一面嘴上说，一面在盘上使用手筋（2）诱导段祺瑞进行激烈抵抗。果然，功夫不负有心人，下了5盘，老段获得了一负三胜一平的优异战绩。平的一盘是万分之一概率的三劫循环，胜的一盘段祺瑞用到了倒脱靴（3）的手筋：段祺瑞下了几十年围棋，第一次在实战中应用！平常不苟言笑的他像个孩子一样叫了起来！其他人迅速大声称赞起来。
“芝老宝刀不老……”
“芝公算路居然这么清晰…..”
“千里你这次可遇到麻烦了….”
棋局已经终了，段公馆内的会客厅里，许鸣恭恭敬敬地说起这段时间在祁阳练兵剿匪和近来湖南的政局变化，许鸣说得很慢，非常注意不要提出后世的观点，因为这会造成段祺瑞的误解。
许鸣的恭敬是发自内心的，在围棋上许鸣领先老段三条街，但在政治理解上，段祺瑞甩许鸣十万八千里！
听完后，段祺瑞站了起来，段宏业和许鸣赶快走上前去，期望能去搀扶一下。老段鼻子歪了一下，露出不满的姿态。熟悉段祺瑞的人都知道，他有点生气了。作为一个极好强的人，他不能忍受任何人的轻视或者说同情。
段祺瑞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段宏业、许鸣、张谦等一旁屏声肃立。老段尽管不做大哥好多年，但是偶尔还是能散发出当年睥睨天下的气息。
良久，段祺瑞走到书桌旁，轻挽衣袖，段宏业和张谦赶快一左一右笔墨伺候，段祺瑞吸气凛神片刻，然后一挥而就。
“信恒而立“
许鸣恭敬地说到：“请芝老明示”。
段祺瑞说道：“自民国肇始，政事繁杂，许鸣你年纪尚幼，当不知过往掌故。但你在湖南有时，可知道湖南之变革。“
许鸣答道：“湘省自谭延闿掌握以来，经汤芗铭、张敬尧之变换不定；至赵恒锡联省自治；到谭延闿、程潜、唐生智三雄并立；以及何健一家独大……。许鸣很清楚，湖南省的政治军事变革在民国各省最为复杂。张勋复辟、府院之争、护国战争、护法战争、直皖争霸、到最近的北伐革命和蒋桂战争。几乎每一次中国的大事件湖南都是重要部分，他根本搞不清其中的变化内幕，更不敢在曾经一手策划或导演中国政局的段祺瑞面前班门弄斧。所以许鸣干脆只说出个大概经过。
许鸣这段话是有问题的，护国战争和护法战争是对于孙、中山的国民政府而言的，对于曾经执掌北洋政府的段祺瑞是不能这么说的，好在段祺瑞没有追究。
段祺瑞点了点头，继续诱导道：“那他们都有甚么特点。“
许鸣想了一下，说道：“执政都十分短暂，实力不强偏隅一地，偶有染指中央但很快大败亏输。“
段祺瑞表示同意：“中国自近代以来，执政无不出自南北两方，鲜有湖北、湖南等地。为何？南方有江浙、广东可成支持，北方有平津作为依托。两湖地方先天不足，难以领导全国。“
段祺瑞又举了几个例子：赵恒锡希望在湖北扩大势力范围，驱逐王占元，结果偷鸡不成折把米，反被吴佩孚拿下岳州；程潜依托桂系、唐生智依托蒋、介石均被利用，实力损失殆尽。
许鸣想了想，说道：“地非争霸之地、时非争霸之时。“
段祺瑞见许鸣领会了他的意思，非常高兴，又给他补充了一句：“你亦非争霸之人。”
许鸣赧然，段祺瑞说的很对。现在的时代已经不是争霸的时代，中国最大的趋势是抗日救存。如果违了这个主旨，一个人能力越大，给中国带来的危害也就越大。
这是段祺瑞最重要的劝告，让他明白，以后所有的奋斗目标都必须围绕这个主题。否则，不仅注定失败，亦会留下骂名。这种方向性的选择比个人能力和政治操作更重要。
说完战略后，接下来段祺瑞才给许鸣具体讲解这四个字的含义。
信，包括对下属的信任，在用人上一定要给人予足够相信。疑人要用，用人不疑！猜忌下属，最为取败之道。他举的正面例子是张作霖！一个土匪能在那么复杂的环境下打下奉系基业，这和他相信张作相、杨宇霆等人是分不开的。而且在丢失根据的情况下，张学良依然能吃他父亲的老本，这说明奉张集团有很强的凝聚力。那反面例子呢，他举得是阎锡山。阎老西的基础比任何人都好，据表里山河而困守一地，何也？阎锡山没钱吗？山西自古富裕，晋商自明清以来更是积攒无数富贵。没有资源？山西煤炭极为丰富，可以为工业化提供极大助力。那究竟为何阎锡山在所有争霸之战中落入下风：打吴佩孚打不过，赢张作霖赢不了，和蒋介、石作对更是被打的一塌糊涂。其根本原因就是阎锡山心胸狭隘，不能用人。商震刚有出彩就牵制掣肘，傅作义稍立战功即忌惮妨碍。段祺瑞还总结道：“你有多大心胸格局，就有多大事业功成。”
接着段祺瑞讲解信的第二种含义。
信，亦包括信仰。中国的军人不可能不讲政治，而政治信仰只能选择一次！决计不能两面三刀，左右逢源！段祺瑞举的正面例子是蒋、介石。老蒋自从股票投机失败后，就紧抱中山先生大腿，绝不动摇。即使遇到艰难险阻宁肯下野亦不肯反叛。而他一上台，立刻成为国民党旗帜，重登权力高峰。期间胡汉民、汪、精卫等极欲取代之而不得。
那反面例子呢，如许鸣所猜，段祺瑞说的是冯yx。
“当初俄国人支援中山先生少许武器、资金，可冯yx取得装备和卢布更多！孙、中山创办黄埔军校，冯焕章建立汾阳军校！蒋介、石起家不过少许学生军，冯yx则深得曹锟、吴佩孚信任，拥有自己的武装！蒋介、石在广州北伐，冯yx在五原誓师！
段祺瑞承认冯yx有相当的治军和指挥才能，绝对不亚于蒋介、石。那为什么曾拥有西北五省的冯部几乎一战即被打垮，且无翻身迹象。这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冯部是一支没有信仰的军队，他的下属也是没有信仰的下属。在中原大战中，石友三断了他的后路，韩复渠给了他最狠的一刀。而且，别人失败后都有卷土重来的机会。李白失败后退回广西休养生息，阎锡山失败后缩回山西疗养伤口，张作霖失败后逃回东北积攒力量。只有他冯yx，失败后，一蹶不振。40万西北军土崩瓦解！
许鸣静静地听着，他知道段祺瑞为什么那么恨冯yx，因为冯杀了他最心爱的将领徐树铮。段、冯两人之间存在着太多的恩怨情仇。但有一点段祺瑞说的对，当你选择不断的背叛的同时，你也不要指望你的下属对你绝对的忠心，你每改变你的政治信仰一次，你的队伍凝聚力就下降一层。
一个信字，段祺瑞讲了差不多二个小时。看得出他有点累，许鸣试图让他休息一会，结果被段祺瑞用严厉的目光制止。
段祺瑞自三一八惨案以来整天吃斋念佛，不问政事。但今天却出于某种目的，对许鸣细细教习。连许鸣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只有他的儿子和张谦看出了端倪。
接下来，段祺瑞又细细讲解了“恒“字的含义。许鸣满怀感激地听着这位老人的谆谆教导。这是段祺瑞一生的总结，不仅是从政从军的经验，也包含做人的信念。而现在，他毫无保留地教授给了许鸣。
段祺瑞没有告诉许鸣在湖南具体应该做什么，但是许鸣知道，只要达到段祺瑞所说的恒心进取，勇于任事的境界，那什么事都会有解决的途道。
临别之际，许鸣朝段祺瑞深深地鞠了一躬，他没有别的报答方式，只能闲暇时写些当湖十局（4）的棋谱解说，这也算给这个孤独的老人一点最后的慰藉。
许鸣转身离去，段祺瑞在门口看着，那背影像极了年轻时候的徐树铮。最终，许鸣愈行愈远，然后了无痕迹。
备注：
（1）恽宝惠回忆之段祺瑞与冯国璋交谈语。
（2）围棋局部技巧。
（3）围棋著名的局部手筋，实战中极难下出。
（4）中国古代最高水平的围棋对决。
刚刚接待完中兴商行的老板云达成，许鸣瘫倒在沙发上。这几天可够他累的，每天强作欢颜，”接客”十余组。
除了在家“接客”外，还要出去活动，明天，他接到张谦邀请，请他去给段祺瑞下指导棋。
上海段公馆内，段祺瑞正在张谦、刘湘成和他儿子段宏业等一群人的围绕下，热烈地说得什么，水榭亭边里不时传来段祺瑞爽朗的笑声。这时，一个门房轻轻巧巧地走了过去，在老段面前轻轻地说了一下。段祺瑞哈哈一笑，转过头对张谦说到：“我的棋圣小老乡来了…..”
许鸣和段祺瑞已经不是第一次见面，半年前就应邀下过指导棋。那时许鸣在下棋过程中故意输给了一盘。不是因为别的原因，纯粹是由于他已经病魔缠身——可怜可怜他的缘故。
因为当时的许鸣刚入民国，对段的观念并不好。比如鲁迅的《纪念刘和珍君》中写道段祺瑞屠杀数十名学生！其名句：“真的猛士，敢于直面淋漓的鲜血…..”
从此往后，老段被戴上了一顶反动军阀的帽子！至少许鸣不认可这个老乡。
逐渐深入这个时代，许鸣才发现，老段的名声在这个时代简直不要太好！几乎所有人认为，段祺瑞的品质是民国历届首脑中最为优秀的，其不嫖、不赌、不抽、不喝、不贪、不占的六不主义，即使他一辈子的政敌都深为叹服。
而后期对其大加批判的段祺瑞西园大借款也并非是一个卖国行为，恰恰相反，西原龟三和首相寺内正毅主导的西园借款，在日本国内被称为卖国之举！
段祺瑞执政期间借了日本政府1亿多日元（亦有说2亿多、3亿多，甚至达5亿，真实借款数字为糊涂账！），那个时代的日元可不像半个世纪后那么不值钱，当时一日元价值不下一块袁大头。那老段用这笔钱主要干了什么？
主要干了三件事：给公务员发工资、日常事务支出、派兵收复外蒙古的军费。这三件事，无一不是对中国有利的行为。这也成为段祺瑞威望极高的重要原因！据说一次一个外交官当众说到，国府不如北洋，北洋从不会拖欠外交官工资……,老蒋被当面奚落。许鸣估计，某个光头心里恐怕有一万句娘希匹汹涌而过。
那借这么多钱不要还吗？老段要说声“呵呵“。他借钱还真就不打算还，他曾当面告诉冯国璋：“咱们对日本，也就是利用一时。这些借款，谁打算还他呀！到最后一瞪眼就完了。（1）！西园借款成为日本史上最大的烂帐！段祺瑞在借款条件中设定了一大批无法兑现的抵押物，而且利息还非常低！
这些评价也不可避免影响到许鸣，他现在是真真正正对这位曾经叱咤风云的北洋巨头充满了敬意。
仅仅半年，段祺瑞的身形又消瘦了不少。原先的他“仅仅“脸色不好，现在的段祺瑞由于长期的胃溃疡折磨，原本就很瘦的身材更是不像样子。
但段祺瑞永远神情廪然，他的修养决定了他在任何时候都极为重视礼仪，下棋的过程一丝不苟，严肃端正。尽管许鸣发现，段祺瑞的思维在棋局中已经显示出混乱。
不过许鸣前辈子指导棋下多了，有这样一个本事：无论你水平多菜，许鸣都能和他下得难分难解。而且，被指导者绝对看不出许鸣的让步。
“没想到段老您几天没见，居然涨棋了！”，许鸣一面嘴上说，一面在盘上使用手筋（2）诱导段祺瑞进行激烈抵抗。果然，功夫不负有心人，下了5盘，老段获得了一负三胜一平的优异战绩。平的一盘是万分之一概率的三劫循环，胜的一盘段祺瑞用到了倒脱靴（3）的手筋：段祺瑞下了几十年围棋，第一次在实战中应用！平常不苟言笑的他像个孩子一样叫了起来！其他人迅速大声称赞起来。
“芝老宝刀不老……”
“芝公算路居然这么清晰…..”
“千里你这次可遇到麻烦了….”
棋局已经终了，段公馆内的会客厅里，许鸣恭恭敬敬地说起这段时间在祁阳练兵剿匪和近来湖南的政局变化，许鸣说得很慢，非常注意不要提出后世的观点，因为这会造成段祺瑞的误解。
许鸣的恭敬是发自内心的，在围棋上许鸣领先老段三条街，但在政治理解上，段祺瑞甩许鸣十万八千里！
听完后，段祺瑞站了起来，段宏业和许鸣赶快走上前去，期望能去搀扶一下。老段鼻子歪了一下，露出不满的姿态。熟悉段祺瑞的人都知道，他有点生气了。作为一个极好强的人，他不能忍受任何人的轻视或者说同情。
段祺瑞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段宏业、许鸣、张谦等一旁屏声肃立。老段尽管不做大哥好多年，但是偶尔还是能散发出当年睥睨天下的气息。
良久，段祺瑞走到书桌旁，轻挽衣袖，段宏业和张谦赶快一左一右笔墨伺候，段祺瑞吸气凛神片刻，然后一挥而就。
“信恒而立“
许鸣恭敬地说到：“请芝老明示”。
段祺瑞说道：“自民国肇始，政事繁杂，许鸣你年纪尚幼，当不知过往掌故。但你在湖南有时，可知道湖南之变革。“
许鸣答道：“湘省自谭延闿掌握以来，经汤芗铭、张敬尧之变换不定；至赵恒锡联省自治；到谭延闿、程潜、唐生智三雄并立；以及何健一家独大……。许鸣很清楚，湖南省的政治军事变革在民国各省最为复杂。张勋复辟、府院之争、护国战争、护法战争、直皖争霸、到最近的北伐革命和蒋桂战争。几乎每一次中国的大事件湖南都是重要部分，他根本搞不清其中的变化内幕，更不敢在曾经一手策划或导演中国政局的段祺瑞面前班门弄斧。所以许鸣干脆只说出个大概经过。
许鸣这段话是有问题的，护国战争和护法战争是对于孙、中山的国民政府而言的，对于曾经执掌北洋政府的段祺瑞是不能这么说的，好在段祺瑞没有追究。
段祺瑞点了点头，继续诱导道：“那他们都有甚么特点。“
许鸣想了一下，说道：“执政都十分短暂，实力不强偏隅一地，偶有染指中央但很快大败亏输。“
段祺瑞表示同意：“中国自近代以来，执政无不出自南北两方，鲜有湖北、湖南等地。为何？南方有江浙、广东可成支持，北方有平津作为依托。两湖地方先天不足，难以领导全国。“
段祺瑞又举了几个例子：赵恒锡希望在湖北扩大势力范围，驱逐王占元，结果偷鸡不成折把米，反被吴佩孚拿下岳州；程潜依托桂系、唐生智依托蒋、介石均被利用，实力损失殆尽。
许鸣想了想，说道：“地非争霸之地、时非争霸之时。“
段祺瑞见许鸣领会了他的意思，非常高兴，又给他补充了一句：“你亦非争霸之人。”
许鸣赧然，段祺瑞说的很对。现在的时代已经不是争霸的时代，中国最大的趋势是抗日救存。如果违了这个主旨，一个人能力越大，给中国带来的危害也就越大。
这是段祺瑞最重要的劝告，让他明白，以后所有的奋斗目标都必须围绕这个主题。否则，不仅注定失败，亦会留下骂名。这种方向性的选择比个人能力和政治操作更重要。
说完战略后，接下来段祺瑞才给许鸣具体讲解这四个字的含义。
信，包括对下属的信任，在用人上一定要给人予足够相信。疑人要用，用人不疑！猜忌下属，最为取败之道。他举的正面例子是张作霖！一个土匪能在那么复杂的环境下打下奉系基业，这和他相信张作相、杨宇霆等人是分不开的。而且在丢失根据的情况下，张学良依然能吃他父亲的老本，这说明奉张集团有很强的凝聚力。那反面例子呢，他举得是阎锡山。阎老西的基础比任何人都好，据表里山河而困守一地，何也？阎锡山没钱吗？山西自古富裕，晋商自明清以来更是积攒无数富贵。没有资源？山西煤炭极为丰富，可以为工业化提供极大助力。那究竟为何阎锡山在所有争霸之战中落入下风：打吴佩孚打不过，赢张作霖赢不了，和蒋介、石作对更是被打的一塌糊涂。其根本原因就是阎锡山心胸狭隘，不能用人。商震刚有出彩就牵制掣肘，傅作义稍立战功即忌惮妨碍。段祺瑞还总结道：“你有多大心胸格局，就有多大事业功成。”
接着段祺瑞讲解信的第二种含义。
信，亦包括信仰。中国的军人不可能不讲政治，而政治信仰只能选择一次！决计不能两面三刀，左右逢源！段祺瑞举的正面例子是蒋、介石。老蒋自从股票投机失败后，就紧抱中山先生大腿，绝不动摇。即使遇到艰难险阻宁肯下野亦不肯反叛。而他一上台，立刻成为国民党旗帜，重登权力高峰。期间胡汉民、汪、精卫等极欲取代之而不得。
那反面例子呢，如许鸣所猜，段祺瑞说的是冯yx。
“当初俄国人支援中山先生少许武器、资金，可冯yx取得装备和卢布更多！孙、中山创办黄埔军校，冯焕章建立汾阳军校！蒋介、石起家不过少许学生军，冯yx则深得曹锟、吴佩孚信任，拥有自己的武装！蒋介、石在广州北伐，冯yx在五原誓师！
段祺瑞承认冯yx有相当的治军和指挥才能，绝对不亚于蒋介、石。那为什么曾拥有西北五省的冯部几乎一战即被打垮，且无翻身迹象。这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冯部是一支没有信仰的军队，他的下属也是没有信仰的下属。在中原大战中，石友三断了他的后路，韩复渠给了他最狠的一刀。而且，别人失败后都有卷土重来的机会。李白失败后退回广西休养生息，阎锡山失败后缩回山西疗养伤口，张作霖失败后逃回东北积攒力量。只有他冯yx，失败后，一蹶不振。40万西北军土崩瓦解！
许鸣静静地听着，他知道段祺瑞为什么那么恨冯yx，因为冯杀了他最心爱的将领徐树铮。段、冯两人之间存在着太多的恩怨情仇。但有一点段祺瑞说的对，当你选择不断的背叛的同时，你也不要指望你的下属对你绝对的忠心，你每改变你的政治信仰一次，你的队伍凝聚力就下降一层。
一个信字，段祺瑞讲了差不多二个小时。看得出他有点累，许鸣试图让他休息一会，结果被段祺瑞用严厉的目光制止。
段祺瑞自三一八惨案以来整天吃斋念佛，不问政事。但今天却出于某种目的，对许鸣细细教习。连许鸣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只有他的儿子和张谦看出了端倪。
接下来，段祺瑞又细细讲解了“恒“字的含义。许鸣满怀感激地听着这位老人的谆谆教导。这是段祺瑞一生的总结，不仅是从政从军的经验，也包含做人的信念。而现在，他毫无保留地教授给了许鸣。
段祺瑞没有告诉许鸣在湖南具体应该做什么，但是许鸣知道，只要达到段祺瑞所说的恒心进取，勇于任事的境界，那什么事都会有解决的途道。
临别之际，许鸣朝段祺瑞深深地鞠了一躬，他没有别的报答方式，只能闲暇时写些当湖十局（4）的棋谱解说，这也算给这个孤独的老人一点最后的慰藉。
许鸣转身离去，段祺瑞在门口看着，那背影像极了年轻时候的徐树铮。最终，许鸣愈行愈远，然后了无痕迹。
备注：
（1）恽宝惠回忆之段祺瑞与冯国璋交谈语。
（2）围棋局部技巧。
（3）围棋著名的局部手筋，实战中极难下出。
（4）中国古代最高水平的围棋对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