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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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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人沉默地走在前面带路,自外围走向风溪居民集中之处,步调并不快,四个人得以打量沿途所见一切。

    正是秋末冬初时节,路上不乏苍松翠柏,花树的娇艳之色点缀期间,点点飞花在萧瑟秋风中辗转,落于湖面、河水、溪流间,花树宛若临水照花的美人,平添几分哀婉。

    蜿蜒曲折的路上,不乏凉亭、茶寮,相对于如今大周的建筑来说,古意盎然。

    走了一个时辰左右,到了风溪最繁华的所在,街头行人络绎不绝,街道曲折,这大抵是因为无人细致规划布局的关系。房屋与所见过的凉亭茶寮相同,样式古老——这样的屋舍,他们只在古画中见过。

    “我怎么感觉像是回到了几百年前似的?”沈云荞与章洛扬嘀咕。

    章洛扬就笑,“我也是这感觉。”

    “但愿饭菜别跟屋舍一样。”沈云荞关心的永远都是最现实的问题,说着话,开始打量视野中居民的穿戴。还好。

    男子穿宽大或修身的袍子、短褐、道袍、深衣等等常见的衣物——反正千百年来男子的衣物也就这几种,估摸着到何处都一样。

    女子的衣物则是以穿曲裾深衣为主,倒是也有上衫下裙这么穿的,就所见的这些人来讲,是极少数——沈云荞看了好一阵子,只发现两个女子这样穿戴。

    章洛扬也在留心打量着行人,发现人们的衣物以单色、素净为主,很少有人在衣服上绣花草或是吉祥寓意的纹样。

    不过这些也无所谓,过来又不是为了吃喝穿戴。

    再细看衣物的料子,锦、绸、缎、纱、粗布都有。

    他们四个都是一身粗布深衣,这一点来讲,并不显眼。但是,还是引起了不少行人、商贩的瞩目。

    沈云荞和章洛扬都发现了这一点,看看走在前面的两个男人,不由相视一笑。

    都是样貌出众的男子,又是位极人臣之辈,便是一袭粗布玄色衣,那份气度、雍容亦是无从遮掩,走到何处都是鹤立鸡群。

    他们大抵是经历了太多次这种情形,被人盯着看惯了,完全不以为意。

    经过一家菜馆的时候,沈云荞对章洛扬道:“改日我们来下馆子?”

    章洛扬爽快点头,“好啊。”

    高进在前面听了,不由失笑。

    走到这条街居中的位置,带路的人走到大门前站定,躬身相请。

    四个人信步走了进去。

    虽然样式看起来是二三百年前的,布局倒是相差无几:外院、内宅、小花园,东西有跨院。

    经过外院,到了内宅。内宅有六个小院儿,分成三排,俱是东西两所院落。

    俞仲尧与章洛扬住在东侧,高进与沈云荞住在西侧。

    章洛扬走进院子,打量一番,见是自己极为熟悉的四合院,只是没见几个下人——具体来说,是走这一路也没见到多少。

    门窗、陈设包括寝室的大床,都没雕刻花纹,在她看来,是返璞归真了。

    俞仲尧也是一路打量着,在厅堂站定,看着北面靠墙的茶几、座椅,笑了笑,又抚了一下章洛扬的后颈,“将就些,到哪一家大抵也是这样。”

    “很好了。”章洛扬是最容易知足的性情,笑道,“总比路途上住过的地方要好上百倍。”

    “这倒是。”

    到达栖身之处第一件事,便是好生洗漱一番。

    院子里几名面目憨厚朴实、寡言少语的仆妇得了吩咐之后,打来热水,将簇新的木桶分别放在东梢间和西梢间。两人都没让人近身服侍的习惯,只让她们在门外守着。

    身形浸在氤氲着水汽的木桶之中,章洛扬满足地叹息一声。在路上,连洗澡都是奢侈,实在受不了了,她和沈云荞、连翘、落翘索性就轮班在溪水、河流边上值班,用冷水潦草地清洗一番。

    男人们自然也是如此。

    到明年回程中就会好一些了,起码启程时还是夏季,天气比较暖和,不会被冷水激得瑟瑟发抖。

    舒舒服服的洗了个澡,看到仆妇早已备好的女子衣饰,她逐样穿戴起来,让人帮自己将长发绞得七八分干,随意绾了个圆髻。

    “好美啊。”帮她绾发的一个十二三岁的小丫头啧啧叹息。

    章洛扬笑了笑,打量着铜镜中的自己。多亏了云荞,事先备好了滋养皮肤的脂粉,在行程中每日洗完脸涂上,才使得肌肤经过这一路风雨也未被影响到分毫。

    女孩子做这些总是比较磨蹭,到章洛扬进到寝室的时候,俞仲尧已经在床上闭目养神了。

    他只穿着一袭纯白中衣,半倚着床头。

    章洛扬笑盈盈走过去,探手要捏他鼻梁的时候,手被他捉住。

    他并未睁开眼,便将她带到怀里,“睡一会儿。”

    “……”章洛扬纠结了片刻,想着对于他来说,睡个好觉或许比饱餐一顿更难得,由此才没再僵持,乖顺地依偎在他身边。

    俞仲尧闻着她发丝的香气、清浅的体香,深深呼吸一下,转手扯过被子盖住彼此,啄了啄她的唇,手臂穿过她颈间,拥着她沉沉入眠。

    **

    沈云荞与高进洗漱之后,首要之事不是休息,而是吃饭。

    沈云荞每到饿了的时候,最想吃的就是饺子、肉类,因而沐浴之前就吩咐一个十多岁的小丫鬟:“让厨房给我做几十个饺子、一道红烧肉。”

    小丫鬟满脸茫然地看着她。

    “嗯……”她沮丧地托住腮,尽量耐心细致地告诉小丫鬟自己所说的饺子、红烧肉是什么样的、怎么做的。

    小丫鬟先是一喜,“您说的饺子,就是馄饨吧?”

    “也行也行。”沈云荞这分外清楚地意识到,风溪与大周真的是两个世界了。

    对于红烧肉,小丫鬟则问道:“东坡肉行不行?红烧肉……没怎么听说过呢。”

    沈云荞隐隐感觉到,那饺子的味道估计好不到哪儿去,因为清楚馄饨是饺子的曾用名,并且做法看起来就不能好吃。但是东坡肉又叫她心生喜悦——那可是名菜,在这里应该不是很难吃到的样子。

    要不是太累,就自己亲自动手做饺子或是让洛扬帮忙了,但今日情形特殊,不好较真儿,末了又补充一句,“原来准备了什么,也一并给我送过来。”

    小丫鬟称是。

    “对了,厨房里有没有新鲜的鱼啊?”沈云荞笑笑地问。

    “有啊。”小丫鬟笑着点头,“好多河里都有鱼,厨房每日都会买一些回来,都是活蹦乱敲的。”

    “好好好,晚间单独留出几条鱼来,只要那种半尺来长的,我们得了空会亲自下厨。”沈云荞笑意更浓,对小丫鬟摆一摆手,“去传话吧。”

    小丫鬟称是而去。

    沈云荞安心沐浴,随后换了女子衣饰,坐在妆台前,修了修眉毛。以前不爱修眉形,就是因为这份儿麻烦——绞下去的眉毛还会长出来,与别处长短不一,想要维持一个眉形,就要经常修饰,麻烦得很。

    收拾已毕,她去了东次间,径自在四方饭桌前落座,等着用饭。

    没多会儿,高进到了她对面落座,“刚刚问了问下人,估摸着饭菜做法起码也是两三百年以前的,要想吃得合口,得去醉仙楼。”

    “去是一定要去,不过估摸着连我的手艺都比不了,更别提洛扬了。”说到这儿,沈云荞双眼一亮,“我们日后无事的话,可以开个酒楼啊。”

    高进只是笑,不置可否。

    饭菜摆上桌,沈云荞看着面前的食物,嘴角抽了抽。

    她要的饺子——也就是所谓的馄饨,皮太厚,入口真的是不好吃。她勉强吃了一个,筷子是再也不肯光顾了。

    至于桌上摆的那六道菜肴,都是用蒸炖之类的法子做成,荤菜尚可,素菜就真的是不好吃了。

    此外还有一碗所谓的汤饼——也就是面条,更让她皱眉。

    幸好那道东坡肉很是可口,她与高进差不多是一人一半地分吃完了,别的都没怎么动。

    “这个……”高进宽慰道,“晚间我做东西给你吃吧——要是章——不,要是表嫂不下厨的话。”

    他们在这儿不用更名改姓,只是要改一改关系,他与俞仲尧对外要称是表兄弟关系,连带的,章洛扬与沈云荞就变成了表亲妯娌。

    “嗯,已经让人给你准备好鱼了。”沈云荞笑了笑,满眼慧黠,“你放心,就算是小表嫂下厨,你也别想偷懒。”

    “这么想就行,好歹将就一段日子。”高进真不敢对她有什么奢求。

    “我有小表嫂呢,有什么可将就的?”沈云荞笑得快意,从他手里夺过酒壶,喝了一大口,“往后你别跟着让小表嫂给我们两个都做饭就行了——有我的,没你的。”

    “……”高进随她怎么说,只要她别刚一来就不顺心闹脾气,怎么都好。

    沈云荞指了指在门外站着的下人,“都是可信的?”

    高进点头,“都是弟兄们找的可靠之人,别什么都往外抖落就行。连翘、落翘晚些时候就到,到时候一个在这儿,一个去三爷院子里,帮着约束下人就行。”

    “二爷他们是不是也要住在这儿?”沈云荞追问。

    高进颔首,“这是自然。”

    把人拢在身边,一切才能在掌控之中,这是显而易见的道理。沈云荞点一点头,又问:“按我推断,三爷的人到这儿的时间已经不短了,以前是不需急着向外传递消息,也是最初到达的道路过于曲折,才使得事情搁置。现在却是不同,三爷已经到了,他的心腹也应该给他一些有理有据的消息了——我是指他的妹妹。”

    “没错。”这是高进无法否认亦不需否认的。来到这里,三爷包括皇上都是耗时太久,到如今还没收获的话,有悖常理。

    “那么,三爷的妹妹应该已经有下落了。我最好奇的是,三爷会怎样去寻找手足?”

    高进淡然一笑,“三爷不是心急的人,你等着看就是了。”

    沈云荞斜睨他一眼,撇撇嘴。总是这样,一说到关于俞仲尧的事,他酒三缄其口。

    “成了真夫妻的话,我什么都跟你说。”

    “滚!”沈云荞险些用手里的酒壶去敲他的头。

    **

    俞仲尧和章洛扬睡到黄昏时才醒来。

    认真说起来,她是被他唤醒的。

    以亲吻唤醒。

    睡梦中,心弦的悸动、唇齿的战栗,让她醒来,第一反应是去抚摸他的脸庞,确定是自己最熟悉的那个男子,身形才不再紧绷。

    他扶着她肩头,要她回应。

    她予以婉转回应。

    俞仲尧深吸进一口气,翻身平躺,“饿了没有?”

    一语惊醒梦中人一般,章洛扬立刻坐了起来,“这儿的饭菜应该好不到哪儿去吧?——看屋舍衣饰,应该是这样,除非人们特别贪吃。我得去给她做饭。”说到这儿才想起他,俯身吻了吻他面容,“你呢?我去给你做。”

    俞仲尧就笑,“不用。别那么辛苦。”

    章洛扬笑着下地,“不用你管,再睡一会儿。”

    她去西梢间换了身衣服,期间叮嘱丫鬟在寝室一角架个竹帘,省得他更衣时不习惯。下人笑着应下,说明日就办妥。

    她让丫鬟引路,去了厨房。在路上遇到了阿行、连翘、落翘几个人,不由满目欣喜,叮嘱两个丫鬟先行歇息,不要急于做事,说完话才去了厨房。

    进到厨房,她便看到了正对着食材发愁的高进。

    她微微讶然。烤鱼、叫花鸡这些需要很独特的食材或配料吗?他怎么是这个样子?随即敛目细看,才发现人家是为切实的问题担心呢——食材不少,但是配料欠奉很多种。

    她不由得挠了挠脸,“云荞爱吃的菜,好像都不容易做了。”

    “这儿又不是京城,诸多不便。”高进宽慰她,“慢慢来。”

    倒是会宽慰她,私心里还不是因为云荞不能吃到合口的饭菜而沮丧?章洛扬善意地腹诽着,面上则报以一笑。

    高进道:“你看一下短缺哪些材料,列个单子,不易做成的……若是你知情的话,只管写出步骤,我让人帮你准备。”

    “那可就太好了。”章洛扬报以一笑,“我先就地取材,做几道菜,过一两日再把单子交给你。”需要的尽量一次告诉他,就算种类繁多,起码不用总让他一次次为了这种事情吩咐手下去办。

    “成。”

    她与他对饮食都不大讲究,却都愿意身边的那个人吃得好一些,这是不需言明就可达成的默契。

    这时候,沈云荞过来了。她好好儿地睡了一觉,气色极佳,了解情况之后,笑着摆一摆手,“今日就先将就着,厨房里的东西齐备了,再好好儿做几道爱吃的。”

    “也只能这样了。”章洛扬用厨房已经准备好的食材亲手做了几道炖、焖、煮而成的菜。看起来没有太大差别,但是味道应该更好一些。

    高进和沈云荞则忙着收拾鱼。三个人一面做事,一面闲闲地交谈。

    高进说起了风溪的来源:“已经有几百年历史了,相传是战乱期间,有人领着一些百姓躲避到了此地。至于那个人是如何得知这个地方,无从追溯。这里大事小情,都由付家、谢家出面住持公道,两家多年不合,与两家无关的事情,都能住持公道,轮到与他们有关的事,从来是没个结果,不了了之。”

    “付珃就是付家人。”沈云荞问道,“三爷是怎么打算的?是直接去付家找人,还是联合谢家?”

    高进一笑,“主动去找他们做什么?过几日,他们自会上门来找三爷。”顿了顿,又道,“倒是简先生,可能先一步去付家寻找付珃。”

    高进没说错。

    孟滟堂、简西禾入夜时到了宅院住下,洗漱用饭之后,两人商议日后如何行事。

    到了这时候,孟滟堂自知必须要和俞仲尧站在一起,同心协力,由此道:“明日你去看看能不能找到付珃。我四下转转,找个能消磨半年光景的营生。”

    简西禾点头,“我去找俞仲尧一趟——总要对付琳的死统一口风,编排个一致的说辞。”

    孟滟堂提起这件事,已经没了火气,“要是让付琳随行,也要将她乔装改扮再关起来。只是个烫手山芋,杀了会犯众怒,不杀实在碍眼,且要浪费人手照看她。那女子实在是蠢,连她姐姐一成的头脑都没有,只要留着就少不得添乱。”顿了顿,有了结论,“还是杀掉省事。”

    简西禾见他已经认同了俞仲尧的做法,笑着起身,去找俞仲尧说话。

    俞仲尧正在听手下禀明诸事,手边几本账册,都是前些日子添置的产业。他倒是也想过一过游手好闲的日子,但很明显行不通,没有财力就不能扩张人脉,没有人脉办什么事都事倍功半。

    简西禾将来意说了,俞仲尧漫不经心地道:“就说把她扔在了西藏,等着亲眷去领回来。你愿意去付家,就去看看。”

    “你呢?”

    “我不急。”俞仲尧摇了摇头,“等见过谢家的人再说。”

    谢家与付家不睦,如果能够得到谢家的鼎力相助,在风溪找几个人就容易得多。简西禾会意,问了一句:“你好像一点儿也不担心我见到付珃,将付琳之事实言相告。”

    “就算你说实话,她也未必相信。”俞仲尧微微一笑,“如果她有那个能力,会当即把你扣起来做人质。”

    简西禾笑起来,“这倒是。不合常理的事情你倒是做得出,别人却不能相信。”

    俞仲尧起身,“去外院吧,日后诸事都要有个章程,免得横生枝节。该了解的事情,你和二爷都该做到心里有数。”

    简西禾颔首,命随从去请孟滟堂。

    当晚,几个人在外院逗留整夜,用过早饭才各自回房。

    简西禾用冷水洗了一把脸,换了身衣服,找宅子里的一名下人引路,径自去了付家。

    阿行则将一个付家的老仆人带到了俞仲尧面前。阿行取出付珃和俞南烟的画像,问那老仆人:“付家可有此二人?”

    老仆人看到付珃画像,即刻点头,对着俞南烟的画像则思忖片刻,“这是此人几年前的样子吧?”

    “对。”阿行递给老仆人一张银票,“她们可在付家?要银子,还是要命,自己选。”

    “……”老仆人接过银票,抬手擦了一把冷汗,又指着付珃画像,“这本就是付家大小姐,这位则是老爷几年前认下的义女,下人都要尊称一声四小姐,只是平日嫌少见外人,有人上门求医问药,都以轻纱遮面。”

    阿行闻言一愣。

    俞仲尧若有所思。只听这些,便知南烟在付家的日子过得不错,而这情形兴许会更麻烦。若是付家人每日肆意诋毁他,好几年过去,南烟兴许已经深信不疑,以有他这个兄长为耻。

    不得不承认,这手段比让南烟过得艰辛还要狠——付珃真是最擅长报复。

    可是得知南烟下落已是很大的收获,别的见招拆招就是。俞仲尧唤章洛扬出来,让老仆人看看她。

    老仆人抬眼相看,目露惊愕,“这……”他怀疑自己眼花了,揉了揉眼。

    章洛扬抿了抿唇,心跳得特别快。毋庸置疑,这老仆人是见过母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