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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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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安乐其实一直都不怎么喜欢管敬,从第一次在王府见面时那个穿着蓝袍,发髻扎的很高神采飞扬眼角飞入鬓发看起来花心潇洒的公子哥,到后来与水溶在一起多多少少见面时他亲亲密密搂着水溶肩膀叫他“清诚”的模样,再后来去了边关的种种。

    林安乐尤其不喜欢管敬的眼睛,看他的时候即使微笑也带着刀子。

    就像现在。

    刚下了战场又来造反,没个完。

    管敬拽着被五花大绑的水浚站在他面前,笑的呵呵呵呵。

    果然,林安乐还有时间在心里赞叹,水溶果然是和自己想的一模一样,什么都会,什么都能料到,什么都可以想得到,把一切掌握在手里,做什么都游刃有余落落大方。

    可惜面前正在笑的这个还是不了解这一点。

    “你这是干什么。”林安乐看管敬的笑直皱眉头,他笑的嘴角都要扯开的感觉。

    管敬把水浚往前推了一把,“我能干什么,送咱们的圣上来和你作伴啊。”

    林安乐默默的有一点嫌弃,这是水溶的哥哥,经常打扰他们亲热,最没眼色。“这是我家,你还是把他送回去吧我怕他在这待着不舒服毕竟没有到处金光闪闪不是。”

    水浚被绑着难受,听林安乐的话瞪了他一眼,果然还是那个让人讨厌的小痞子。

    “这就不用你担心了,圣上已经在这里有一段时间了,可是没什么不习惯啊。”林安乐转眼珠子想跑,管敬上前像逮一只小鸡仔一样三两下制住绑上,和水浚扔一块。

    “你这么自作主张请来贵客,我爹同意了么?他可是从来严肃的很,你干的事情他怪我怎么办。”林安乐都被绑着还强笑。

    管敬想看林安乐在自己手里强装镇定,实则卑微无能的像一只小奶狗的样子很久了,这时候拍手哈哈大笑,指着林安乐几乎笑的翻过去,“你装什么!就靠着这个小模样把清诚迷得神魂颠倒么!想哭么?哭出来啊,毕竟今天过去,你可能就孤—孤—单—单—一个人活在这个世上了,想一想就很欢喜。”

    “不是么。”

    “你知道什么?你可是和我们一起进京的,就算是知道你还确保一定是对的啊,张口闭口说的就像我家灭门了似的,我看你家才是一根草都剩不下来!”林安乐撇嘴,别以为说了就信,那是傻子。

    “你瞧瞧你瞧瞧,我好心告诉你你还不相信了。”

    “忠义老千岁杀进来这京都的时候啊,都傻了,尤其是这个。”管敬指了指水浚,还是笑的前仰后合,话都说不利落,“就这个名不正言不顺的昏君,起义大军可是把他和他的臣子一网兜啊,一个没跑的。”

    “第一个迎上来欢迎忠义老千岁的就是贾家,他家和你家多大的仇啊,那个小丫鬟,叫什么来着,我忘了。带着一群人就进来了,哪有什么困难。”

    管敬故作亲昵的拍了拍林安乐的脸颊,他已经满面苍白,是紫鹃,在姐姐身边的时候不知道转了这府里几圈。

    “就你家,京都里面第一个被破了,这还要好好感谢感谢那个荣国府,亲戚一场,没白做啊。还有几个到现在还围着呢,就是那个学士府,公主不愧是公主,女中豪杰。”

    “到了明日这个时候啊,你就想想吧。”管敬几乎兴奋的要舞蹈起来,就像是在边关的时候曾经偷偷看到过的,蛮族庆祝胜利时候的舞蹈,背后火光冲天,肢体大幅度的张扬,眼睛里面痴迷的光芒。

    “你长到这么大,所有陪着你的都死了,一个个的尸体都堆在你面前。不过你可是别担心,我还是挺舍不得你死的,我就把你做成人彘,就留着清诚喜欢的这张小脸,放在缸里面,让你对着你的爹啊姐姐啊老师啊哭出来血,天天喂给你好吃的好喝的,留着你,就留着你。”

    他像是压抑了太久突然被释放的死囚犯,为了久违的自由欢呼雀跃并且构想着他规划中美好的明天,自己笑的开怀。

    事实上,一开始到现在,他就没停止过笑容,从开始的微笑到现在的歇斯底里,快乐的很。

    林安乐脸色惨白还有些发冷,不由得往水浚那边靠了靠。虽然坚信不可能,可是他还是有些害怕,这和杀了人之后的害怕是不一样的,那时候还能搏一把,这时候却只能任人宰割。

    外边有人进来禀告,管敬听了之后更兴奋了,手脚突然不知道摆在哪里,走过来走过去走过来走过去,然后在水溶也是被绑着押进来的那一刻突然爆发,颤抖着手去摸他的脸,脸上是狂喜后的大悲,几乎落了泪下来。

    水溶往旁边躲了一下,不让管敬碰自己,开口之后语气平平,“你疯了。”

    “是是是,我疯了,你说什么就是什么。”管敬不在乎,不让碰就不碰,手慌乱的在空中摆了两下而后忐忑的扣了扣又放在嘴里咬,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去解水溶身上绑着的绳子,“他们这群蠢货!一个比一个蠢!怎么能绑着你呢!”

    正解着又对着水溶呵呵呵傻笑,“你这还是先委屈一会吧,解开了现在就解决了我怎么能行,咱们等会就能解开了啊。”

    “这就是你一直谋划的?帮助忠义老亲王造反。”水溶看管敬,不认识和自己一起长大的到底是什么人。

    “你看你看,你喜欢的两个人我都给你放在这了,就是这两个。”管敬不回答水溶的话,指着让他看被绑着的水浚和林安乐,像是在对心上人献宝。

    林安乐正磨绳子,动作幅度还挺大,和水溶正对眼。管敬却觉得被冒犯了,他精心准备的礼物在挚爱面前出了丑,恨不得宰了林安乐。

    却在水溶回过眼神的下一刻立即又是喜笑颜开。

    “城外还有我手下几万将士驻扎,忠义老亲王注定要失败的。”

    “你的兵符我悄悄偷过来了。”管敬偷偷给水溶露出来一个角让他看,“城外那些将士已经不听你的啦,等等我把水浚宰了,咱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我就喜欢你,你也喜欢我,咱俩就能做一对神仙眷侣,甜甜蜜蜜一辈子多好啊。”

    林安乐突然就像有了靠山,不但磨绳子还支楞着耳朵听呢,嘴里也不闲着,“得了吧你疯子,水溶才不听你的!”

    管敬回头狠狠的瞪了一眼,瞪得林安乐缩了缩脖子,还是不消停的叫,“蠢货,你个蠢货!”

    水溶眼神暗了暗,从他的角度看过去林安乐还在抖,他没有底气,这是傻。

    他太了解这只猴子,也许比林安乐自己都了解,突然大叫只是因为听到了管敬说要杀了水浚——这个天下的天子,以及他的皇兄。

    自己的行动一步步不可能瞒得住他,只是这个人太傻了。

    果然管敬已经气的发抖了,突然猛地一回头对着水溶的耳朵说了一句大家都能听到的悄悄话。

    “不如这样吧,两个,你选一个。”

    林安乐听了这句话果然不动了,管敬指着他嘲笑,拖着剑在他的周围困着的疯狗似的一圈一圈走。

    “你再叫啊!怎么不叫了!再叫啊!”

    大概只有水溶知道,林安乐不叫是因为他的目的达到了,拖延时间,保住水浚。

    水溶站在那里突然觉得心虚,没有底气。

    更确切的说,是辜负了,一个傻孩子。

    可是这段感情,明明是水溶自己先开始的。

    管敬笑的趴在水溶身上起不来,手一挥决定,“就你了就你了,懦夫!看我先送你下去!”然后拍着水溶的肩膀,有远见的庆幸模样,“看看你这看上的是些什么人,以后就咱们,我保证不这样,我可比他厉害的多了。”

    然后摇摇晃晃的提起腰上挂着的剑朝着林安乐走过去,像是舞步又像是醉了酒。

    林安乐知道自己是在找死,他真的很害怕,害怕死,就像他自己杀掉的那些蛮族,但是只是突然觉得有些事情这个时候最好看清楚,然而有的事情就是这么失望。

    这是他一直害怕了很久的事情,自从大年三十那个夜晚之后,一直担心一直想,现在终于确定了。

    “等等。”林安乐阻止,脸还是白,“你总得让我最后和水溶说几句话吧,毕竟几年了不是,告个别什么的。”

    管敬最最最喜欢这时候林安乐无助想要做最后一丝努力的样子,所以显得无比的宽容,又向后退了两步,把水溶推了推,“好好好,去吧。”

    水溶一步一步走到林安乐前面单腿跪下来,还是像前几个时辰之前带着微笑把他交托给管敬时候的样子,在他的额头上亲一下。

    “你为什么不说话呢?”林安乐看水溶突然泪水溢满了眼眶,甚至是对着战场上的死局时候也没有流过的泪,因为那个时候最起码他自以为是的爱在支撑着他,告诉他,有未来,值得。

    可是现在几乎是什么都没有了。

    “我其实还是抱着希望你会说话的,阻止我,让我闭嘴。”

    水溶看林安乐眼眶也是红的,又亲了林安乐一下,嘴唇罕见的颤抖一下。

    “我不知道你有什么安排,可是我还是这么干了,你就连骗我一下也不愿意么。”

    水溶眼泪几乎要滴下来,这是自己手里捧了几年的小猴子,自己曾经冒了染上瘟疫的风险把他抱在怀里,也为他动心投入爱,甚至在他身边无论什么都亲力亲为。

    但是最后,还是辜负了他。

    即使是有了安排,不确定性还是太多,不能冒险,只能辜负。

    “这是我为你做的最后一件傻事了,不管死了活了,我真的是把我能给你的都给你了。”

    “以后你看着你皇兄是不是多多少少都能想起来我,哪怕一点。”

    管敬看水溶亲吻林安乐的额头就忍不住,然后意识到自己已经不需要再忍下去了,立即又欢乐起来,一把把水溶拽起来,忍不住噘着嘴要去亲他。

    水溶躲开了把管敬一脚踹倒,管敬乐得嘴真要豁豁开,丝毫不在意摔下去时候头碰到地,嘴边牙嗑破冒出来的血,一把抹了捡起来剑又向着林安乐颠着步子愉悦的跑过去。

    怎么会这么容易呢?杀了林安乐,杀了水浚,然后你终于在我面前,属于我,以一种已经确定的结局。

    管敬的剑在外面的人破门而入的一瞬间没入林安乐的胸膛,然后在被双手反锁着按到地面上的时候狂怒狂喜。

    “就差一点就差一点!!这么多年!!还是这么一点!!!”

    “怎么回事!!!出了什么差错!!!一群没用的东西!!你们都是蠢货!!!”

    “林安乐你死定了!我就算是下了地府也拉着你一起!!你别想逃开!!一切都结束了!什么都没有了!”

    水溶跪在林安乐身边,一解了绳子就挣扎着去抱他,就像是一直以来安慰他时候一个样子,在他瘟疫高烧第一眼看见他的时候,在自己告诉他自己要出征他瞬间慌乱的时候。

    和他说了从头到尾的第一句话。

    “没事啊没事,我在呢。”

    但是这一次林安乐却没有安然投进他的怀里,而是瞪大了眼睛紧紧抓着他的领子坚持没头没尾的一句句问他,“我爹呢我姨娘呢姐姐师母老师他们都怎么样了怎么样了。”

    水溶手里握着林安乐胸膛的剑不敢动,叠声安慰,“没事没事谁都没事,你也好好的。”

    旁边的管敬这时候才挣扎着被锁上了手,听见了水溶的话大笑着撕扯着嗓子喊,“林安乐你怎么相信他!你家里可是好的很呢!!就算是被破了府也就是死了一个姨娘而已么!触柱满头是血啊!谁让她有节气啊!!!临死都叫你的名字呢!叫着你的名字断气多惨啊!给我的信上可是写的清清楚楚!!你那个时候还在和水溶打情骂俏快活的很!!!你有没有想过哪怕一点!!有没有心疼啊!!都说母子连心!!你疼不疼!!”

    林安乐目眦尽裂,府里只有何姨娘一个姨娘,别的姨娘早就被她蛮横的赶到了庄子里面去,所以府里只有那个对自己絮絮叨叨没个停歇的何姨娘。

    他一直不信管敬的话,但是现在却是突然信了。

    没了。

    来京都时看自己瘦了一圈哭的呜呜咽咽,所以在回来的路上不停的吃吃吃就想增肥不让她再哭哭啼啼,不会了。

    走的时候闹得很厉害,所以还特意在边关找了老婆婆做了那边很美的首饰那么远的带回来,没用了。

    怕自己吃肉会吐吓着她所以特意不停的想克服,毕竟她为了自己特意学了怎么做好吃的肉,吃不到了。

    那么多好玩的经历想和她说,毕竟自己离开了那么久,听不到了。

    想和她在娶亲的问题上插科打诨跌皮耍赖,毕竟自己想和水溶定下来不会娶妻也不会有亲生骨肉了,不可能了。

    甚至因为太久没有见面都忘记了最后一句话是什么。

    什么都没了。

    疼不疼?

    我疼啊,疼死了。

    管敬还是哈哈大笑歇斯底里,水溶怒吼的声音在耳边像是惊雷。

    林安乐一口血喷出来。

    迷迷糊糊身边都是人,闹闹吵吵。

    没死呢。

    林安乐想着。

    他记得呢。

    真想忘了。

    还要亲自把姨娘送走。

    没到死的时候。

    其实当初是不该走的,如果不走最起码能在姨娘身边,她死的时候看最后一眼,她叫自己答应最后一声。

    还说要给他挣个诰命,其实哪跟哪,就算是挣了诰命也是死了的贾敏头上的诰命,做了一辈子姨娘,自己还为了去找水溶说这种话骗她。

    当时笑的可高兴呢。

    林安乐醒了之后第一句话就是,“姨娘呢?”

    李闻几日请来无数名医,林黛玉哭的眼睛肿成了一颗桃子,林如海几日里白了胡子,水溶寸步不离左右。

    林安乐看都不看他们一眼,挣扎着去了何姨娘的灵堂。

    最好的棺材,甚至水溶弄来了诰命。

    但是棺材再好也是棺材,就算是有了诰命也只能刻在排位上,林安乐在路上设想的一切,甚至是设计好了的对话也只能空落落的对着灵堂絮叨。

    “你在的时候我总是忙忙碌碌,其实也不知道干什么,反正回来就是晚了。”

    “诰命的事其实我就是骗你的,不过这个诰命你也就安生受着,也算是你儿子我拿命拼来的。”

    “你让我娶妻的时候我没法娶妻,现在我能娶妻了你还看不着了,这也真是,说不出个什么。”

    “以后我抱着我大胖小子来看你也只能对着牌位了,你说说,还说什么给我儿子做绣花的小衣服,但是没给我的都给我儿子,说话不算数就这么地吧。”

    “听说你走的时候不好看,还叫我好久。”

    “我就是个狼心狗肺的蠢货,你说说你叫我做什么,我就是傻,你也傻,叫我,叫我做什么啊。”

    林安乐先是站着,然后撑不住跪着,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唠叨了,何姨娘曾经也是这样唠叨,嘴不停。

    水溶在灵堂外面看林安乐,那个曾经市井活泼自私的小孩,一步一步在自己身边变成了现在这个失去了健康失去了亲人苍白瘦弱没有笑容的少年。

    “我告诉过他,我也劝了他,只想着日后必有机会再说,没想到变成了这样。”林如海站在水溶身边,淡淡的说话没有行礼,里面的是他唯一的儿子,还有不论开心还是不愉快陪伴了他这么多年的姨娘。

    水溶转身,对着林如海深深行了一个礼。

    林如海后退了一步,“这不是我该受的礼,你我之间仍是同僚,王爷,我们没有什么大的交集,君君臣臣礼数不可费。”

    “该受了这个礼的,是安乐。”

    “为了他冲动脑袋发热不管不顾付出一切的真心和痴傻。”

    里面林安乐流着满脸的泪水,一个头一个头磕下去,然后维持这头磕着地的姿势一动不动像是没有了力气。

    “母亲。”

    林安乐叫着,耗干了肺里的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