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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月中旬, 路边红杏, 壁上蔷薇,绿叶重重之间,托出一团团红白相间的花朵,似乎想要留住即将离去的春色,蜜蜂蝴蝶依旧在郁青葱茏间嗡嗡吵闹, 一派繁华,只是长亭边垂柳丛丛,随着春风舞动,枝条长长短短,参差不齐, 瞧着有几分萧索之意。

    长亭自古便是送别之处, 路边栽种杨柳正是应景,从此别过,长亭更短亭,欲忆少年事,犹恐在梦中。

    绿柳之下,停着一辆马车, 马车侧面软帘掀起, 露出了一张脸孔。

    面白如玉, 剑眉星目,任凭谁从马车旁边经过,都会暗暗赞叹一声,好个翩翩少年郎!只是这少年的眉宇间却露出一丝忧愁之色, 瞧上去心事重重。

    “大公子,咱们走罢?”安庆策马赶到马车旁边,低声问了一句,自从辰时初刻,自家公子便被大老爷赶着出了门,在这长亭都等了大半个时辰,也不见大公子说要赶路,安庆与安福不免暗暗焦急,心中明白,定然是在等太原王带着慕大小姐过来。

    太原王昨日虽拍着胸脯做了保证,可谁又知道他究竟能不能办到?慕大小姐也不一定会跟着太原王出宫……两人相互看了一眼,不约而同想起了今年上元夜的事情。

    别看着慕大小姐一脸笑容淡淡,仿佛十分温和,可做事却颇有主见,自家大公子,只怕会平白抛了一片心,却得不到半点回应。

    “再等等。”高启盯住那条官道,心中有些焦躁,一只手抓住了垂在侧窗的软帘,捏得紧紧,一颗心似乎也吊在这软帘之上,不住随风摇晃。

    官道修得颇宽,能并排过四五辆马车,今日天气晴好,路上有不少行人车马,一副热闹景象。在一片黑压压的人影里,忽然间出现了一辆显眼的马车,瞬间将高启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是宫中的马车!”安庆与安福也认出了那马车上的表记,他们跟着高启在宫中住了几年,还是比常人多见识了些宫中物事,一看便知那马车的来处。

    高启的脸孔忽然间亮了起来,紧蹙的双眉已然扬开,一双眼眸光华灿灿,如黑夜里亮起了两盏灯光,明亮了许多:“毓弟!”

    马车帘幕掀开,从上头跳下一个紫衣年少,果然是赫连毓,见高启目光焦急的往马车望了过去,他嘻嘻一笑:“启哥哥,阿毓不辱使命,将瑛姐姐带出宫来了。”

    他一转身,将紫色的蜀锦帘幕一把擎起,朝里边坐着的两个人笑了笑:“瑛姐姐,小筝,你们出来罢。”

    慕瑛有些踌躇,看了赫连毓那笑得天真的脸孔,一颗心这才安定下来,不再胡思乱想,朝他笑了笑:“毓弟,你先去跟高启辞行,我这就下车。”

    赫连毓点了点头:“小筝,你仔细扶着瑛姐姐些。”

    小筝掩嘴笑了起来,耳朵上的坠子不住晃动,宛若在打着秋千:“太原王,你年纪可比我们要小得多都能上下马车,却还在担心着我们,实在是想得太多。”她弓起身子挨着马车壁下来,伸出一只手:“大小姐,我扶你下车。”

    慕瑛扶着车厢走到门口,才一探头,便见着马车边上站着的高启,目光灼灼,不肯放松半分一般,心里不由得一阵慌乱。

    今日赫连毓找她,要她出宫给高启送行,慕瑛本是不答应的,可是赫连毓抓住她软磨硬缠,就是不肯撒手:“瑛姐姐,昔日启哥哥在宫中,也就几个朋友,今日他离京去寻访名医治病,难道咱们就不该去送别他?他昨日与我说,会在长亭等咱们,若是咱们不去,他定然会伤心难过,瑛姐姐不是狠心的人,肯定不会舍得让启哥哥在那边一直等,对不对?”

    慕瑛哑然失笑,赫连毓这话虽有些孩子气,可却也是有理有据,自己要是不跟着他出宫去送行,便是那狠心之人了。

    “瑛姐姐,你别只是笑,跟我一起出宫去罢,我已经与母后说过了,她应允下来,还给了我出宫的手谕呢。”赫连毓从腰间配着的锦囊里摸出了一张条子来:“你瞧,我都已经准备好了!”

    慕瑛听着赫连毓这般苦苦哀求,心里有些动摇,赫连毓还从来没有求她什么事情过,今日才一开口,自己便拒绝了他,这面子上也说不过去。况且她听着说高启得了重病,心里也有些不安,也想要亲眼看看他此时的模样,被赫连毓劝了几句,最终答应了下来,稍微整理了下妆容,便跟着赫连毓出了皇宫。

    宫外的天地比宫墙之内不知要宽阔了多少,马车辘辘之间,那到朱红宫墙与浅碧色的琉璃瓦已经被抛在身后很远。慕瑛掀开软帘,从那小小一角窥探着京城繁华,不由得赞叹了几句:“外边可比里边热闹得紧。”

    赫连毓洋洋得意:“瑛姐姐,不说送启哥哥,就当到外边散心也是难得的机会。”

    慕瑛一路贪看这暮春风景,渐渐的将为高启送行这事情抛到了脑后,然而下车的瞬间,见着那白衣胜雪的高启,神色专注,忽然又觉得有几分尴尬。

    “阿瑛。”高启极力压住心中激动,可声音还是有些微微的发颤。

    “阿启,听说你得了重病?”慕瑛暗暗吸了一口气,这才抬头看向高启,自他出宫,已经是两个多月未见,此时的高启比昔日确实是清减了些,脸颊上的肉少了不少,就连那束腰的玉带似乎也进去了一格——难道他真的是生了重病不成?

    “我……”高启踌躇了下,只能顺着慕瑛的话往下说,他点了点头:“是,得了重病,京城名医束手无策,只能出京到处寻访,看能不能遇着精于此症的大夫。”

    慕瑛的心中忽然便有些惆怅,虽说她不欲与高启有过多接触,可毕竟两人在宫中一道生活了这么久,朋友的情分还在,听着高启自证得了重病,情不自禁还是为他感到难过起来:“阿启,吉人自有天相,不要太担心,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见着她神色黯然,高启忽然间便高兴了起来,慕瑛是在为自己担心吗?没想到祖父打自己一顿也算是因祸得福,见着她那略带忧愁的脸,高启觉得就是挨十次打也没关系了,莫名有一种无言的愉悦。

    “阿瑛,”高启轻轻喊了一声,口中似乎有芬芳馥郁,这名字实在美妙,在舌尖打着颤,一个字一个字的滚了出来:“多谢你来送我。”

    “启哥哥,何必这般客气,我跟你是兄弟,瑛姐姐跟你是朋友。”赫连毓很煞风景插上了一句嘴,一只手挽住了高启:“启哥哥,你可别这般见外,瑛姐姐肯定也不希望你说如此生疏的话。”

    小筝站在高启身边,看着他一脸愁容,知道他心中所想,笑着朝赫连毓说了一声:“太原王,我们去那边折些垂柳过来,也算是全了这送别之礼。”

    长亭送别,杨柳折枝是不可避免的,这杨柳代表送别人的心意,犹如杨柳,缠缠绵绵到天涯。赫连毓听着小筝一说,忽然想起这事来,连忙点头:“小筝,还是你细心,快,陪本王过去折柳枝。”

    赫连毓的几个侍从也赶忙跟上,这马车之侧就只剩下高启与慕瑛,气氛即刻间微妙了起来,两人并肩站在一处,望着杨柳树下几个人,说也没有开口说话。

    “阿瑛……”高启想了想,最终打破了沉默:“三月三日宫墙外边放纸鸢的人,是我。”

    这次离京,或许几年不能与她相见,埋在心中的话,不可不说,望着她站在自己身边,眉目如画,高启有一种冲动,想握住她的手,与她细细诉说离愁,可他却不害怕会唐突了她,只能站在她的身边,闻着她发间的幽香,看着她娇美的容颜。

    “我知道。”慕瑛点了点头:“看到那木樨花,我便知那人是你。”

    他们都以为自己喜欢木樨,都抢着做那木樨花的纸鸢来讨自己的欢喜,可谁又知道她的心事?埋在那旧纸书中,带着淡黄的回忆。

    “你知道是我?”高启又惊又喜,脸上露出了快活的神色:“阿瑛,我害怕你会想不到那人是我。”江六说他自会找借口去回了赫连铖,他还担心自己的一番心血已经白费,没想到慕瑛竟然知道是他,这莫非就是心有灵犀?

    慕瑛微微一笑,点了点头,心中暗自喟叹,知道是他又如何,又会有什么关系?温润如他,以后会不会是自己的伴侣,还很难说清楚,何必现在就急急忙忙的抛出了一片心?

    “启哥哥,这柳枝是我送给你的。”耳畔传来了赫连毓欢欢喜喜的声音,一枝点着金边的柳条伸到了面前:“瑛姐姐,这一枝是我替你折的,你瞧瞧,这叶子多好看。”

    慕瑛拿了柳枝在手中,轻轻一转,翠绿的柳枝在金色的阳光中洒落了点点绿光,那是一枝充满春意的柳枝,也是一枝带着离愁感伤的柳枝,她将柳枝擎在手中,朝高启微微一笑:“阿启,一路顺风。”

    长亭处找不到可以相送的花,折杨柳,歌声一起,便当作别。

    今日长亭外,明日天涯边,何日是归程,长亭更短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