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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一章 天地为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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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隔十四载,从姜氏霸权到姬氏崛起,双姓争锋,损土失地,一至禹都倾危,妖族在刀刃口走了一遭,终于迎来了新的妖帝。

    质疑有之,担忧有之,即便这帝位来的不那么名正言顺,但至少边境的将士是安心了。

    一点杂声都没有的太惑宫里,只余下侍讲官宣读第一诏的声音,冗长的封赏声中,白婴的余光扫过帝位上狰狞的九婴头颅,略微有点出神。

    王和帝皇的感觉是不一样的,王只是王,人们忌惮却不畏惧,而帝皇本身就带着一种遥遥的神秘色彩……或者说两者权力的味道有所不同,前者如烈酒,甘喉却但凭意兴,后者明知若此刻揽镜自照,镜中是鬼非人,依旧如饮鸩毒,非醉死这场煌煌大梦中方得干休。

    游神间,侍讲官已读完帝诏,随后便是拖得长长的一声——

    “请——玄玺!”

    众人的目光刷地望向殿口。

    九符不聚帝位不证,妖帝继位,诸持符王为示忠诚,必携兵符齐聚禹都以表对新帝的忠诚,再由新帝颁赐回诸王手中。姬姜卫三姓,加上安氏本族与安夫人所持帝后之符,加上太辅王权位一符,便是算上白婴掌握嬴氏后自西国缴获的一符,也只有八符,北原姒氏的帝符早因灭国之战而随姒族遗失……本就是声名有所瑕疵,若九符不能齐聚——

    众人这么想着,忽然见一道意外身影,踏入太惑宫。

    是安夫人。

    授玺仪式本应由巫神殿首巫主持,可白婴已将巫神殿整个铲除,如今有资格给她授玺的,安夫人不止掌握安氏,在姬蔓萦继承族王前还能代行姬氏族王之权,新的太辅王未立之前,她是最有资格来授玺的。

    只是……谁也没想到她会愿意来,毕竟她的地位,她的立场,代表的可是旧姓贵族。

    来挑衅?还是来求和?

    安夫人依旧是那副淡淡的模样,待到身后两个面孔木然的阴甲人捧着玄玺上前,她拔下发簪,在自己手指上划上一道血口,让鲜血落入酒樽中,随后拿起酒樽,灰色的眼睛转向九婴帝位所在的方向。

    “妾有烈酒一樽,是药亦毒,君可敢饮?”

    君可敢饮?

    在场之人都为之一惊,巫神殿尸骨在前,安夫人还敢来登基大典上说出这等话语,好胆色。

    人们不禁望向帝位上那人,却见龙蛇帝冠下,那双充满打量的眼中金红颜色一闪而过,随即唇角微扬,徐徐拾阶而下。

    “夫人愿许我以歃血,怎敢不饮?”

    她接了!半点也不怕对方真的在酒里掺毒!

    裴轻刚想出言劝阻,被孔桑飞快地扯了一下,摇摇头示意他不要妄动。

    白婴的手刚握上酒樽,手腕处就被安夫人一阻。

    “昔年,是我走眼了。”

    “安夫人想说什么,不妨直言?”

    “我有一要求,若你肯应允,这樽酒饮下后,我姬白芷以姬氏荣耀起誓,但凡我活一日,必不让麾下诸旧姓阻你皇统半分!”

    宗祖绝不是可以轻易拿来起誓的,她此言一出,满庭皆为之咋舌。

    白婴虽有意外,却也还是平静以对:“安夫人请讲。”

    “我要你白九婴就算在位百年,终身不得嫁,不得娶,不得留子嗣传承,若不慎有,需得立时扼死腹中。若如此,你性命危安皆与姬氏安氏同在,你若因内乱而死,包括我在内,两姓及从族之家主上下三代为你陪葬!”

    整个太惑宫里的风都惊得不敢流动了。

    天妖们甚至能一瞬间感到身上的天妖纹在颤抖,这是只有巫神殿大巫暴怒才有的征兆,更有些天妖,脑海里一时出现了大巫烧作焦肉的画面,身形不免一阵微晃。

    安夫人的要求近乎侮辱,她此言是为了储王制做最后的抵抗,如果白婴日后有意废储王制,那么妖族的帝皇传承必然由世袭制所代替,世袭制一旦奠定,便是六姓彻底土崩瓦解之际。

    白婴定定地看着她:“若我不同意呢?”

    “你知要灭妖族诸姓,诸姓已败落无力与你相抗,但我亦不惜玉石俱焚,你便是胜了,也是惨胜。”

    安夫人说得笃定,白婴饶有兴致地反问道:“夫人怎么就这么相信我不会毁诺?”

    “安铭承你教导,我便知你重诺。”

    白婴突然笑了一声,幽沉的眸子像头夜狩的凶兽一样盯着安夫人,酒樽却递至唇边,几乎是毫不犹豫地仰首灌下。

    酒液自腮边流下,顺着脖颈流进厚重的锁骨窝里,一樽饮尽,白婴把空樽示与安夫人。

    “好。”安夫人从襟口拿出了最后的,属于安氏的最后一枚兵符:“当初你假借的,是姒氏兵符吧,山海茫茫,能让你得遇此符,也是宿命使然。如今九符归位,你便是真正的妖帝。”

    九婴玄玺……完整了!

    什么?当时白婴为西川嬴氏第一战拿出的兵符并不是安氏的兵符,而是流散多年的姒氏兵符吗?

    众人茫然之际,却见安夫人再斟一樽酒,朝太惑宫外泼洒于地,于沉静中朗朗出声——

    “天上神,四方兽,百代山海妖祖亲鉴,今有无名妖,发之于山野,名之于征场,举国上下,虽有呖呖之声,但其南辟外虏,北收失地,西出敌壤,拒强邻于沧海之外,挽狂澜于既倒,弊在一时,功比千秋,令宗祖所在不至于为兽族蒙羞。今请封九世妖帝,号之以——白皇。”

    ……

    晚了。

    安铭离得很远,不过这不妨碍他把太惑宫里的情形收进眼中。

    可他还是来了,远远地看上一眼,那道身影就是那么恰如其分,正如他心中描绘过的那个朦胧的想象……端重,高贵,优雅,捎带着一股权力带来的慑人气势。

    她很适合这个位置,没有更好的了。

    可她不该去为了这个位置牺牲那么多!

    那声音传出的同时安铭就想跑进太惑宫。

    “你去了有用吗?”

    几乎是在这声音响起的瞬间,安铭眼底寒意横生,不由分说,倒提着匕首向身后削去。

    电光火石间,对方已做出反应,手上动作一翻一折,抓住了安铭的手腕。安铭顺势一松手,匕首落下去,左手接住匕首,立时就是一个上挑抹喉的动作。

    刹那间,匕首尖和金属交错的脆生叮地一响,匕首和对手的领扣同时飞了出去。

    各自退后两步站定。

    “到底是‘原型’,这么小的年纪就能和我较上劲。”

    “你还没走?”

    安铭眼神不善地看着这个和他有九分相像的人……实际上因为生长环境的不同,他们的样貌还是有些细微的不同,分辨他们主要还是习惯和气质的差别。

    一者淡漠,一者沉静。

    “还没到我走的时候,你最好放下你脑子里转着的无聊念头,我的本体不可能和你正式见面,你杀不了我。”

    “见了会怎么样?”

    “水火不容,毁的可不止是你我。”见安铭沉默,安琢远远地望了一眼太惑宫里的情形,待到臣服声山呼海啸般响彻时,才淡淡道:“放弃吧,她在这里可以有生活,却不会有人生。”

    安铭心底一沉……饶是谁,遇见一个自己在想什么,他都能有所感应的人,也都会难以忍受。

    何况,你是谁?凭什么一副很了解她的样子?

    无怪乎安铭着恼,实在是从对方那状似平静的面容上硬生生流露出一种“主动宣称不在这个世界乱搞男女关系真是太自觉了”、“等回家后发十朵小红花”的欣慰神情。

    委实欠他千刀万剐。

    待安铭再度抿着嘴唇按上刀柄时,安琢又开口道:“你不用太替她操心,她一直是个很坚强的人,何况……”

    安琢说到这,拿眼角扫了一下安铭的身高:“你还太小,多半等不到,她就跟我回去了。”

    安铭二度暴起。

    过了许久,塔楼下的侍卫往上瞧了两眼,觉得是自己幻听,便又离开。而此时此刻,塔楼表面庄严依旧,内中却是坑坑洼洼的一片。

    “你找我,不会只是和我说这些吧。”

    “只是想顺带教训教训你而已。”安琢拍了拍袖子上的灰,道:“我现在要说的是正经事,我本来不想让白婴牵涉进这件事太多,可现在以她的位置,恐怕不得不牵涉到她了。这里来了一批新的行动者,和那些伪兽人不同,他们是改造人,不止会当杀手,而且擅长布局。”

    安铭拿手背抵脸颊侧擦伤处,眼神漠然:“我自会护她周全。”

    “保护这个词向来都是象征意义高于实际意义,和节流不如开源的道理一样。”见安铭望来,安琢的声音沉下来——

    “我的意思是,在他们没有发现她的第二身份前,主动进攻。”

    ……

    茶肆的老板这两日忙得不可开交,随着战争的阴云淡去,他这茶肆的生意也渐渐转好了起来,数着钱柜上的银币,心想近日来白皇登基,禹都必然又繁荣起来了,他这茶肆少不得要扩建,于是便盘算着到底是雇个长工划算,还是雇个短工省钱。

    茶肆老板打着他的小算盘,茶客们可不理这些,点了三两盘点心干果,便无视了贴在木梁上那破得不成样子的‘勿炎国争’条子,有什么说什么。

    “……说什么为了妖族新帝登基,三国暂时休战派使臣来朝贺,看那架势,多半就是来拿着铲子撬陛下龙椅的。”

    “也不止那三国,东北面千黎、东胡这样占山为王的小国也来了,上表说,要请求派王子入朝称臣,本就同是妖族,在十四年前八世妖帝亡于北原时趁机裂土为王,现在见白皇势大,又来投奔,嘁。”

    “不管如何,朝贺是好事,听我爹说,那些外邦是惯会在诸国会间找碴的,把咱们家野小子们看住了,可不能给白皇找事。”

    这时一个黄脸茶客嘟囔道:“一口一个白皇,数典忘祖,都忘了那夷平的巫神殿上血迹未干呢……”

    立时便有人嗤笑道:“你儿若没本事,便是求个九品巫刻上个三流贵姓的从属妖纹也仍然是朽木一条,现在谁还通过做天妖大人的扈从上位?若有出众之才,无论出身,皆可去四凶府求试,倒是是真金还是炭石,一辨便知。”

    那黄脸茶客大窘,手里茶杯磕在桌子上裂开一条缝,茶水溅了满手。

    数钱的老板走过来,看了一眼桌子上的豁口茶杯,面无表情道:“承惠十个银币。”

    黄脸茶客怒道:“怎这般贵?我十个铜币能买你三个粗瓷杯!”

    老板说:“人客官别恼,您用的茶杯是陛下头次来禹都时在小店使过的那一批,若不是被我家混小子洗混了,小老儿还准备供着呢,您说,值这个价吗?”

    他话音一落,茶肆里便有人高声道:“茶老儿!你说的可是真的?!”

    “小老儿小本经营,每日里煮茶的器皿都是一批批定数的,怎敢相欺?各位客官不信,可以查小老儿的账。”

    “哈~若是真的,别说十个银币,一斤金子爷也认了,你还有多少,爷都要了,买回家给我那才满月的小子沾沾王气!”

    “我也要!都别跟我抢!”

    茶肆里一时闹哄哄起来,那黄脸茶客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见人群正乱着,数了数兜里余钱,料想不够赔的,便趁机猫着腰从茶肆准备溜走,因走得匆忙,过门槛的时候不慎被绊了一下,当真团成团咕噜噜地滚到了街中央,惊煞了一批路人。

    黄脸茶客懵然抬头,便瞧见一张狰狞兽脸呲着牙对自己流口水,腿一软正要暴叫之时,一只手拍了拍那战兽的头颅,再向上一瞧,便是个额角有疤的兽人,高鼻深目,一头金发高高束在脑后,垂首教训座下战兽时,耳上骨牙耳坠轻轻摇动。

    “跟你说了多少次了,让你饿了三天不是让你对这种皮包骨头流口水的,认住老子画的那女人的脸,等下见了面直接扑,最好当场咬死,不要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