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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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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却说在马车里,怀真哭了一阵儿,被小唐百般劝解,才勉强止住。

    这会儿也已经到了唐府,马车停住,小唐掏一方丝帕,便给怀真仔细将泪揩拭了去,道:“万别哭了,待会儿若是撞见太太或敏丽,不知你出了何事,必要担心。”

    怀真点头,小唐先下马车,又将她轻轻抱了落地,才陪着入内。

    因怀真的眼睛哭的红肿起来,此刻不便去见唐夫人,小唐便让她先行回屋,自己却去跟唐夫人道:“路上遇见怀真自宫中回来,想必是路上颠簸,有些不适,我便叫她先回去歇息着了。”

    唐夫人忙问:“这话很是,可有没有大碍?若难受的紧,不要耽搁,快叫大夫来看。”

    小唐道:“不碍事,母亲放心,也不必特意过去去看,免得她心里不安,待会儿她好了,自就过来见母亲了。”

    唐夫人点了点头,说道:“不必叫那孩子这般多礼,这几日她里里外外的,没个停歇,倒是得好生休养休养的好,也不用过来陪着了,还是吃了饭,早些安歇罢了。”说了几句,又叮嘱让小唐好生照料,便也忙叫他自回房去。

    小唐这才重又回到房中,怀真已经洗了脸,只默默地坐在床边出神。

    小唐走到跟前儿,挨近坐了,见她头发丝湿了一缕,便给她挑起来,抿在耳后,又端详了一番,才说道:“这会儿,总该把你放在心里的那些事儿说给我了?”

    怀真见问,垂眸想了会儿,只因今生跟前世相比,变化委实太多太大,又加上十几年过去了,怀真每每思及前世,几乎都不真切起来,仿佛一梦。

    然而毕竟那份痛心彻骨是不能忘却的,也自无法忘记。

    略微沉默过后,怀真便道:“这件事,我从不敢跟人说,连爹也不曾说过。只因太过惊世骇俗,一来怕爹不信,二来,也怕吓着了他。何况我本来……也没打算嫁人,当初只想守着爹娘……安安稳稳过日子便是。”

    小唐微微一笑,自是明白这话,不然,当初他又何必大费周章地骗她先嫁了过来呢。

    怀真吸了口气,抬头看他一眼,复垂头道:“四岁那年,在齐州遇见你之前那几天,我曾得了一场大病,才好了不久,然而爹娘只知道我病了一场,却不知道……我……”

    怀真便把前世所经历的,种种因果,来龙去脉,捡着要紧的,便跟小唐说知了。

    这是她重生以来,第一次如此直视过往,每每说到那惊心动魄之处,竟又忍不住伤心,几度说不下去,小唐便将她搂在怀中,百般抚慰。

    小唐听到她到凌绝率人将应府抄家灭族,双眉微蹙,隔了会儿,才问道:“后来……又发生了什么不曾?”

    怀真拭干眼角的泪,眼神空空濛濛,想了半晌,道:“我只记得,那日行刑,我被拉着从刑场上过,看见满地漫天的血……”怀真说到这里,复战栗起来。

    小唐忙搂紧了她,怀真道:“我知道我也是去行刑的,我、我好像便是在那时候死了……”此刻说到“死”字,仍有些战栗。

    小唐的心也随着一紧,怀真皱着眉说到这里,呆呆怔怔地又说:“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我最后所见,便是那些血……还有、还有凌绝……”

    小唐本还想再细问几句,见她脸色雪白,声音惊颤,又听到这个刺心的名字,便忙温声道:“好了,不必说了,也不要去想了。”

    怀真目光转动,看向小唐,眼中仍带惊悸疑惑之色。

    小唐迟疑,心念一动,问道:“我当时……在做什么?”话一出口,又有些莫名惊心。

    原来小唐听了怀真这番话,又确信了下令抄了应公府的是熙王赵永慕,而唐家,显然应该是站在皇帝一方的,他又不知前世的自己遇到何事,情形如何,然而除去这些儿女情长的羁绊,于他而言:只怕也参与其中,那可就……

    是以小唐问过后,无端竟也有些心弦绷紧,生怕自己果然作出不利于应家的事儿,虽说理智而想,只怕事出必有原因,但毕竟还有个怀真……

    怀真拧眉想了会儿,有些自责地垂头,喃喃道:“我不知道……”

    前世小唐于怀真来说,竟如两个世界之人,她对小唐的记忆,只限于那日在应公府书房外不期遇见,后来又远远地曾瞥过一眼罢了……加上后来那场大变,波澜骤起,风云色变的,更是难理其他了。

    小唐听了这个答案,却暗中松了口气,虽然无法窥知前世自己做了什么,但怀真“不知道”,于他而言,竟也不算坏罢了。

    怀真敛了心神,轻声问道:“当初有一次,我说是话本上看来的故事,也曾问过唐叔叔……凌绝他到底为何这样对我们,如今把实话都同你说了,你可知道?”

    小唐道:“听你的话,岳父的权势甚大,但我见岳父并不是奸佞之臣,只怕……是因身居高位,门生众多,底下众人有些为非作歹……或者再加上难免有些功高震主,都未可知。”

    怀真试探问道:“会不会……跟今日我知道的事儿有关?”

    小唐一震,他原本故意不提此事,不料怀真竟自想到这点。

    小唐便谨慎答道:“或许……岳父的身份不慎为人所透……倒也是可能的。”

    怀真双眸中泛出忧虑之色,望着他问道:“现如今该如何是好,我起先还想回府去,不知爹知不知情。”

    小唐道:“自怕岳父是不知情的。”

    怀真问:“你又如何知道?”

    小唐就把那日在朝堂上,成帝询问众臣子,说如何处置肃王之事,小唐道:“我看岳父的反应,不似是知道的。”

    怀真点了点头,道:“这也罢了,我听了含烟姐姐说,都不肯相信。”说到这里,便放低了声音。

    小唐正在猜宫中到底是何人透露了消息,听她如此说,便问端详。

    怀真因把最机密的事儿都跟他说了,因此也不再隐瞒,便把含烟今日叫她进宫的情形又说了一遍。

    原来淑妃虽被成帝囚在冷宫,但因成帝先前同她说的那番话,让她心头如扎着一根刺。

    跟皇后相比,淑妃所欲者一度是成帝的心,且她也似做到了,毕竟这几十年来,皇后一心向佛忏悔,不理诸事,只有淑妃纵横后宫,就算有个什么新鲜的妃子得宠,若不入她的眼,便如捏死虫豸一般,有许多法子可以制死,而成帝也并不如何过问这些事。

    是以任凭成帝身边百花争艳,但最终一直长盛不衰的,也只有淑妃一人罢了。

    谁知几十年所谓荣宠无双,到头来,一切都翻天覆地,才见成帝的心竟是如此的绝情绝意,这倒也罢了,他所说的“会加倍的宠爱良妃”,却更是让淑妃难以意平,——一旦想到自己竟不如那个唯唯诺诺的小丫头,简直是死也不能瞑目。

    当时含烟因被救下,幸亏成帝知道一切都是淑妃所为,因此竟并不降罪于她,只命太医看顾,好生休养。

    忽一日,有人来报,说冷宫中淑妃欲见,含烟自不肯理会,不料那冷宫来的宫女陪着笑,低声道:“那罪人说,她有娘娘最关心那人的机密要事……娘娘不去,怕要后悔,因此奴婢不敢隐瞒,顾来相报。”

    含烟打量她脸容,却见生得寻常,只年纪似是大了,虽然陪笑,神情倒并不如何谄媚慌张。

    含烟被她言语打动,因此到底便来至冷宫,那宫女小心引着她到了淑妃处,便识趣退下。

    两人相见,含烟目睹淑妃之状,陡然惊心,几乎认不出这枯槁妇人,竟是昔日的淑妃娘娘了,因此便垂下眼皮,便道:“听闻你有事相告?不知到底是何事?”

    淑妃打量着她,心中自是妒恨,便笑道:“这话可不能叫别人听了去。”

    含烟因见她情形很是凄惨,倒也不惧她再兴风作浪,便叫随身宫女退下。

    室内无人,淑妃道:“我倒是要先恭喜你了,此后,只怕你便能宠冠六宫,无人能及了。”

    含烟不语,只静静垂眸。

    淑妃道:“不过,只怕你心里最想要的不是这个。”

    含烟一怔,道:“你到底想跟我说什么?”

    淑妃道:“你可知,那夜你如何能持刀行刺皇上?”

    含烟道:“人尽皆知,是你用了恶毒的厌胜之术。”

    淑妃大笑,道:“不错,我的确用了魇魔法儿,只不过,能让你这样顺利地持刀行刺,却也并不全是我的功劳,这厌胜之术之所以能功成,全因为这被施术之人心中亦同样有杀意。”

    含烟心中一凛,皱眉斥道:“你胡说什么?”

    淑妃看着她,眼底透出几分玩味:“我也很是意外,你竟然会毫不犹豫地就动手杀那独夫……本来只想让你做个样子就已经足矣,近来我才明白,原来你心里……竟然是想杀死皇上的。”

    含烟倒退一步,心惊肉跳,脸上色变,喝道:“你再在此胡说八道,鼓惑人心的,我便走了。”

    淑妃笑不改色,慢慢说道:“你不信也罢了。只是我请你来,不是为说这件事。”

    含烟便凝视着她,不知这妖妇又要说什么,却听淑妃道:“你可知道,皇上为何对怀真那丫头如此青眼?”

    含烟本想回答成帝疼爱怀真,无可厚非,何况怀真的确是个惹人怜惜的……然而既然淑妃这般问了,那答案必然不是这样简单。

    含烟便只冷冷地道:“你有话直说就是了,我不能在此久留。”

    淑妃叹道:“我起初不明白,还以为那独夫又看上了新人,想把她跟你一块儿都纳在后宫呢,后来无意中才发现,竟是我目光短浅了……想必你也知道德妃之事了,只可惜你没见过德妃其人,倘若你见过她且跟她熟悉,只怕你……”

    含烟听她忽地提起德妃,心便怦然乱跳,道:“德妃又如何,跟怀真又有何相干?”

    淑妃大笑道:“故而我说可惜了,所以你竟不知道……当日我请你喝药,那丫头挺身挡下的时候,她那副眉眼表情,跟德妃是何其相似!”

    含烟惊心动魄,却又觉得匪夷所思,只不信道:“你是失心疯了不成?越发乱说起来了,我虽进宫晚,却也知道,德妃娘娘早就身亡了,虽说是身怀六甲而死,但却不曾有什么遗腹子留下,何况天底下相似的人何其多?”

    淑妃笑道:“我先前自然也是这么想的,然而,在我这个年纪,早就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这世上没什么是不可能的。我更加不信,无端端冒出一个跟德妃极相似的女孩儿——你要留心,她不是长的象,而是脾性做派上像,且偏也很得皇上欢心,另外……应兰风……”

    含烟倒吸一口冷气,一声也不能出。

    只听淑妃道:“你猜如何?算来应兰风的年纪,正是德妃死的那一年出生的……这件事儿究竟是巧合,还是有人暗中操纵……”

    含烟见她眯起双眸,笑得格外诡异,竟忍不住倒退一步,淑妃看她神色大变,便笑道:“你大概也怀疑起来了罢?”

    含烟直直地看着淑妃:“你……如何要跟我说这些?”

    淑妃挑了挑眉,道:“大概……是这些秘密我一个人知道,未免太无趣了。”

    含烟哑声道:“这话,皇上可知道?”

    淑妃笑道:“你觉着他知不知道?”

    含烟不由问道:“何况什么?”

    淑妃忽然敛了笑,眼中透出几分疑惑之色,竟一时不曾回答。半晌才又抬头道:“那独夫说要宠你,我如今把这秘密告诉了你,你猜他若知道了,会如何?”

    含烟蓦地睁大双眸,淑妃道:“或者,这消息不甚泄露出去,你猜,应家的下场又会是怎么样?堂堂重臣忽然变成皇子龙孙,是一大喜事,还是一大丑闻?”

    含烟强行按捺,道:“皇上倘若知道,毕竟是自己的骨血,为何不肯昭告天下,恢复其身份?只怕一切都只是你异想天开罢了,你当我会信这不经之谈?”

    淑妃冷道:“一个太子命丧荒野,肃王眼看也朝不保夕,熙王已经是大势所趋人心所向,刚认回一个皇太孙,这会儿若是再来一个三王爷的话,虽然说自古以来,历朝历代皇族之中便不乏各色奇闻异事,但此刻正是风雨飘摇之时,何况说起来……”

    淑妃说来说去,脸上忽地露出一抹若有所思之色,皱着眉,自言自语说道:“不对、不对!难道……难道我想的都是错的……”

    含烟见她语无伦次,颠三倒四,便道:“你说什么?”

    淑妃闻言抬头,却竟是满面笑容,望着含烟道:“没什么,我只是想到一件极有趣之事罢了。”

    含烟拧眉,暗忖不语。淑妃笑吟吟地,竟是格外精神似的,望着含烟道:“你为何对皇上有杀意?”

    含烟一震:“住口。”

    淑妃盯紧她的双眸,道:“只怕我也猜到几分了……”

    含烟竟无法再听下去,只冷道:“我以后不会再来见你了,你也好自为之。”含烟说罢,转身往外而行。

    淑妃盯着她的背影,是如此的窈窕婀娜,年少青春……淑妃恨妒交加,冷笑道:“你才要好自为之,以后若东窗事发,你当你会独善其身?”

    含烟走到门口,听了这句,便停住脚步,半晌,才缓缓地回过身来。

    淑妃道:“怎么?”

    含烟往前一步,问道:“你这话,指的是什么?”

    淑妃笑道:“你心虚的是什么,便是什么,或者两者皆是,那岂不是越发热闹?”

    含烟缓步走到淑妃跟前,对上她的双眸,点点头道:“就算我真心喜欢一个人,也绝不会把自己变成如娘娘这般的人,狠毒且又可怜。何况在这宫廷之中,贪图帝王之真心,娘娘你不觉着,你太过可笑痴妄了么?有道是伴君如伴虎,身为妃嫔能做的,只是战战兢兢、保住性命罢了,娘娘的痴望跟愚鲁行径,都提醒了我,以后该如何行事。”

    淑妃料不到她竟会说出这样的话,脸上的笑顿时也消失不见,只是死死地盯着含烟。

    含烟缓缓地吐了口气,道:“这许多年,你害了多少人,只怕自己也数不清了,今日落得这个行径,也算是天道轮回,报应不爽。正如你所说,从此我会谨慎自省……只要不落娘娘的下场,便已足够。”

    淑妃听到这里,忽地扑了上来,猛地掐住含烟的脖颈。

    含烟没想到她竟这样凶狠,顿时被撞得后退一步,此刻外头伺候的宫女们听了动静,顿时便闯了进来。

    这进来的两个宫女,却是昔日平靖夫人赐给含烟所用,两人见状,一个去救含烟,另一个便上前擒住淑妃。

    含烟好歹被拉扯出来,却听淑妃道:“迟早一日,你……”

    含烟胸口起伏不定,狠狠地盯着淑妃,手底一探,竟摸到袖子里藏着的一柄极小匕首,才要抽出来,被贴身宫女将手腕一压。

    含烟正不解,两个宫女互相使了个眼色,那擒着淑妃的一个便拖着她,三两步到了破旧床榻跟前儿。

    淑妃见势不妙,才要叫喊,那宫女已经将床帐扯下来,十分利落地在淑妃颈间一绕。

    淑妃大惊,正要挣扎,那宫女双手用力,在颈子上一绞,淑妃连叫也叫不出来,只拼命蹬了两下,很快就直着身子,一动不动了。

    含烟睁大双眼看着这一切,死命伸手捂着嘴,一声也不敢出,她身边儿的那宫女也上前,一探淑妃脉搏,才点点头,两个人便把床帐栓在床栏之上,作出一个自缢的模样来。

    两人做完这些,才退回含烟身边,道:“娘娘恕罪,这人已经是留不得了。”

    含烟见她两个动作干净利落……又想到她们两人的出身,心中一动,脱口道:“平靖夫人……”

    宫女咳嗽了声,含烟蓦地醒悟,当下压低嗓音,道:“现在如何交代?”

    宫女在她耳畔低语数句,当下,含烟便叫了伺候淑妃的那宫人进来,半是要挟半是恩赏地说了一番。

    原来这宫女自从押了淑妃,本就有些心神不宁,只因她在宫中许久,自然深明其中玄机,生怕淑妃说三道四起来……泄露机密,将她牵连……故而这一次才冒险前去求应含烟。

    如今见淑妃“自缢”,一惊之下,反松了口气。

    含烟打量着她,又道:“你放心,是她自己想不开如此,若皇上怪罪,我自会替你求情。听闻你去年本该放出宫去,因得罪了上头管事之人,所以才耽搁下来,又被遣送此处捱苦……然而只要过了此事,本宫许你,务必保你无事,放你出宫。”

    那宫女听了,顿时喜出望外,原本她为人处事倒也伶俐,只因无意得罪了管事太监,才被打发来此,本以为此生都不能得出生天了,闻言忙跪在地上,道:“若当真能放出宫去,跟家人团聚,娘娘就是奴婢的再生恩人。”

    含烟俯身,将她微微一扶,点头道:“自管宽心。待会儿你便报信去罢。”

    宫女又磕了头道:“奴婢遵命。”

    此后,这宫人向上报了,成帝略有些意外,却并不曾责怪这人,加上含烟从中行事,不出几日,果然便发付了这人离了宫,自不必提。

    含烟对怀真只说是自己命人动手,除掉了淑妃,却并不曾跟怀真说平靖夫人之事。

    怀真跟小唐说罢,犹豫着问道:“我从来也想不到,竟会有此事……现在……要不要告诉爹呢?”

    小唐抬眸,看了她半晌,说道:“上回殿上,皇上问如何处置肃王,倘若岳父知道自己身份,只怕也不会答得那样干净利落,若知道了……以后行事,恐怕会束手束脚……我因考量了这一层,才越发不敢跟岳父透露。”

    怀真点了点头,又道:“你说的虽然有理,然而不跟爹说,我始终觉着……”

    小唐心中却想到一人,因道:“怀真,你可记得那个招财叔么?”

    怀真听他忽然在此刻说到招财,因笑道:“哪里能不记得,是从小跟着我爹的忠仆呢。怎么无端说到招财叔?”

    小唐皱眉,犹豫再三,终于举着不该再瞒着她,便握住怀真的手,说道:“只怕这招财,并不仅仅是忠仆那么简单,我怀疑他另有身份。”

    怀真大惊:“这是何意?”

    小唐在心中盘算片刻,就把“狂儒醉剑铁八卦”之事又说了一遍,道:“这狂儒自是我恩师林大人,铁八卦却是竹先生无疑了。而昔日内掖之中,负责执金御的一位袁副统领,因武功高强,尤其是剑法最佳,皇上也曾屡屡赞赏……然而人人知道他剑术高明,却不知他更有一手擒龙掌,是最厉害不过的。”

    怀真听得懵懵懂懂。小唐道:“你们刚上京的时候……可还记得在客栈中遇到梁九张珉?那夜他们本是奉命前去保护,谁知却发现杀手无故死在房中,死因正是被擒龙掌拗断了颈骨。”

    怀真听到此处,才悚然惊动:“你是说,招财叔是……是那袁副统领?”

    蓦地回想招财的容貌举止,虽知道此话从小唐口中说出,只怕有七八分真了,但毕竟是朝夕相处之人……在泰州的时候,那方寸县衙中,招财叔还陪着她时常捉迷藏玩耍,有时候甚至会亲自带着她上街游逛……

    在怀真的印象中,招财总是乐呵呵地,很老好人,更简直如家人异样,并无任何破绽异样,因此怀真总是不能相信。

    小唐见她满面愕然,索性又说道:“目前虽然不能确认他的身份,然而他的确是个武功高强之人是无疑了。另外还有一件事,那一夜,你被神秘之人带到永福宫……我猜,那人就是招财。”

    怀真越发大惊,睁圆眼睛看了小唐半晌,才笑着摇手说道:“不对不对,唐叔叔,这次我不能信你……”

    小唐问道:“怎么不能信?”

    怀真蓦地咬住舌尖,心底却浮现出那一张……朦朦胧胧地、年青脸庞,当时她自以为是幻觉错觉,可是此后每每回想,却记的十分真切……竟不像是幻觉而已。

    小唐见怀真迟疑,不免又问。

    怀真绞着手,有些意乱,不知该不该说,但看着小唐的目光,便把心一横,道:“那夜……我看了几次他的脸,虽然起初模糊不清、看不真切的,但我睡过去前,隐约看见……他的样子,眉眼,不是招财叔,是个年青些的样貌。”

    说者无心,听者却有意。小唐眼神微变,想到那日在应公府,“招财”向着自己撞过来之态……明明是内劲充沛,不似是表面看来这般枯朽之态……倘若真似怀真所说,是个“年青些的”,那倒是相合了。

    难道……

    可是转念一想,却又说不通,招财自小陪伴应兰风,年纪比应兰风要大好几轮,何况袁统领是何资历,跟林沉舟一辈的……又怎会是个年青人?

    莫非是自己猜错了?那带走怀真去永福宫的另有其人?但……京城内又再有谁知道这其中机密,且又在防卫森严的宫内出入自如,如入无人之境?

    任凭小唐再如何的机变聪慧,这会子也是被难住了。

    两个人说了这半晌,不知不觉,时候已晚。

    先前丫鬟们本要伺候晚饭,小唐只给推了出去,不叫打扰,此刻停了口,未免有些饿了,忙叫摆饭。

    怀真本想出去探视敏丽,不料夜雪道:“姑娘那边派了人来说过,说是今晚上很好,不用特意去探望了,让奶奶也早点儿歇息着呢。”

    怀真知道敏丽是体恤之意,又见果然晚了,因此只好打消念头,便同小唐两个在屋内吃饭。

    这长久以来,怀真是第一次把心中所藏的事情都交代了,竟像是去掉了一块儿沉甸甸地大石,心头无限轻快,隐隐地竟有些空空落落地,吃了两口饭,竟抿嘴自笑了笑。

    小唐因心中仍有许多事在思量,正有些走神儿,见她发笑,才忙敛了神绪,笑道:“如何吃着饭也会笑起来呢?”

    怀真道:“只是想到方才咱们说的,好些个匪夷所思之事。——比如招财叔,你竟疑心他老人家。”

    小唐也只得一笑,道:“你不要笑我,我不是说伪的,招财或许不是那夜带走你之人,但他的武功极高,只怕不在我之下。”

    怀真心甚好奇,便不忙吃饭,只看着小唐问道:“你又如何知道?莫非……你跟招财叔打过架?”

    小唐咳嗽了声,佯装没听见的,垂头吃菜,口中说道:“你可还不饿?快些好生吃东西。”

    怀真心中疑窦丛生,哪里有吃饭的心思,见小唐如此,便又睁大双眸,笑问道:“果然被我说中了?”

    小唐毕竟怕她乱想,到底又把上回去应公府的事儿说了一遍,末了说道:“偏被岳父看个正着……亏得他知道我的性情,不然的话,若当我是那种欺负老弱之人,岂不是大不好了?”

    怀真目瞪口呆,又惊又笑,道:“怎么会有这等事?难道说招财叔真的是那袁统领?我爹可还不知道呢?”

    小唐道:“只怕是还不知道。”

    怀真忙握住他的手道:“什么时候……也跟爹说说呢?”

    小唐见她双眸乌溜溜地,一眼不眨地看着自己,竟也不吃饭……小唐便似笑非笑道:“你不吃饭了?你既然不吃……如何也不让我吃呢?”

    怀真摇了摇他的手臂,求道:“你什么事都知道了……却什么事都瞒着爹,我总觉着不好……”

    小唐索性把筷子放下,手掌一翻,便将怀真的小手攥入掌心,道:“我明白你的心意,我也正在想……到底该不该对岳父和盘托出,又该如何跟岳父开口才好。”

    室内一瞬静寂,怀真心中一窒,顷刻,又小声道:“先前我跟你说的那些,就不要跟爹爹说了……我怕他……怕他听了、信不信另说,只怕毕竟会惊心又伤心的……”

    应兰风从来最疼爱怀真,倘若知道前世那些惨事,还不知是何反应呢,此刻对他而言,竟是不知才是最好的。

    小唐了然,便温声说:“放心,不提这个……这件事,只我一个人知道就好了,你也……别对任何人再说了。”

    怀真这才嫣然一笑:“我知道。哪里敢对别人说呢?”

    小唐此刻已无进食之意,只轻轻揉着她的小手,那手儿柔若无骨,温润娇嫩,竟叫人爱不忍释,小唐便又道:“当真不曾对别的什么人提起……比如,你小表舅也不曾说过?”

    怀真顿时意外,想不到小唐会提到郭建仪,说来——那次和亲被阻,她黯然之下,在玉佛寺曾跟郭建仪提过两句,只不曾是对小唐说的这般详细罢了,却不知算不算是“说过”。

    怀真略有些迟疑,小唐便看出来了,因皱眉问:“真的对他说过?”心中惊疑,手上便略用了几分力。

    怀真微微吃痛,因知道小唐的脾气,就忙把当日的情形说了,又道:“我只是太伤心……才无意说了两句的……也不知小表舅有没有听,大概早就忘了此事了。”

    小唐自倒了一杯茶,便漱了口,便唤丫鬟上茶。口中哼道:“他那个人……你说的每一句话,只怕都会记在心上,哪里就能容易忘了。”

    怀真见他醋意大发似的,啼笑皆非,便挣扎着把手抽回来,道:“早知你这样不讲理,何苦跟你说呢。”

    丫头进来奉茶,小唐吃了两口,淡淡吩咐道:“把东西撤了罢。”

    怀真见状,才醒过神儿来,因问道:“还不曾吃呢?如何就要撤了?”小唐只是看着她笑罢了。

    当下丫鬟们把饭菜撤了,人也尽数退了。小唐早已经起身走到她跟前儿,便从后将怀真抱住,低头吻在鬓边,又一寸一寸挪到唇上。

    怀真怔了怔,便避开,微微低下头去,道:“如何不好好吃饭呢,又来乱闹?”

    小唐道:“你明明只管缠着我问东问西,也竟搅的我不能好生吃饭……既然吃不成晚饭,那就……”

    怀真察觉他耳鬓厮磨地,又痒又且不安,忙笑着求道:“罢罢,果然是我错了,好歹让她们再端进来多吃些儿……明儿还要早朝去呢。”

    小唐在耳畔低声笑道:“迟了……如今,我想吃别的了。”说话间,便将人抱入怀中。

    怀真不料他竟如此,仍是这般给人毫无准备,一时又缩手埋首地,慌得叫道:“唐叔叔……”

    因才跟他说了前世的底细,虽然跟凌绝的事,只尽量用三两句说过去罢了,但毕竟小唐也知道……她曾经是嫁过凌绝的。

    先前马车中,小唐虽说了那些话,但自从她果然说了后,他便不提此事,两人只说那家国等难解之谜……如此反应,倒是让怀真半忧半喜,忧虑的是他一字不说,心中果然也并不在意?喜的是自己毕竟说了真相,不至于终日想起来便抑郁着不安了,而小唐也一心都在那些正题之上,并不纠问凌绝跟她之事……

    怀真无法抗拒,只得紧闭双眸,忽地听耳畔小唐问道:“当初洞房之时,你很不喜欢……是不是他待你不好?”

    怀真自然不会把那些难堪细节都跟小唐提起,闻言便睁大双眸,有些惊骇之意,不知他此刻提起此事,到底是如何……但双眼所见,却是小唐皎然明朗,恍如月色般宁静温柔的双眸。

    怀真不由地看怔了。

    小唐抬手抚过她的脸颊,轻声道:“怀真看着我……不许闭上双眼,只看着我……我要你知道,是我……”

    怀真怔怔地望着,小唐俯身下来,便亲在唇上,如春风过水,竟比之先前任何一次都要温柔,唇齿缠绵良久,便顺势往下。

    怀真本能羞怕,当下便要闭上双眼,忽地想起他说的话,便又忍着,长睫乱闪,如惊风乱飐,搅一池春水芙蓉。

    不多时,呼吸也逐渐急促起来,起初还咬牙忍着,渐渐地便口角微张,如才上岸的鱼,只顾慌乱翕合。

    这般温存亲昵的吻,却让怀真想起那一夜窗外春雨。

    甘甜的雨丝,绵绵密密,自天而降,而这江山如画,曼妙大地,川河起伏,无一寸不被滋润到,那一点一点的雨滴,始终不疾不徐,从容不迫地降落,令乱舞的尘埃落定,使那渴燥得到抚慰,令河道满涨。

    不多时候,地面上便一片濡湿,那雨势却丝毫不停,落得越发沉静而细密,如是,那浅浅湿润便逐渐连成一汪水泊,雨滴乱入,叮叮咚咚,荡动无限涟漪……

    他是如此强大而不容抗拒,偏又是如此天然而令人安心,恰到好处且无处不为,竟连最隐秘的所在,也都侵袭占领,仔细安抚。

    怀真难以置信,无法想象,情不自禁竟惊叫了声,眼睛早已无端湿润了,眼角沁出泪来,却并非难过……

    正在恍惚之时,却听他沉声问:“我是谁?”

    怀真本羞于出声,此时此刻,却身不由己,便喃喃地道:“唐叔叔……”

    他复又问:“我是谁?”

    怀真六神无主:“唐叔叔……”

    “再说一遍……”

    怀真垂眸,看见那潋滟风华的双眸,顿时福至心灵,失声叫道:“唐……唐毅!”

    有诗云:

    一夕轻雷落万丝,霁光浮瓦碧参差。

    有情芍药含春泪,无力蔷薇卧晓枝。

    次日早上,怀真醒来,尚未意识到自己唇边竟是带着笑的。

    丫鬟们见她醒了,便进来伺候,夜雪笑道:“我们进来了好几次,见少奶奶睡得正好儿,都不敢打扰,只不知做着什么好梦呢?竟是笑得那样甜的。”

    怀真听了,脸上无端便红了,低下头去,声如蚊呐,道:“我忘了。”又略咳嗽了声,便问小唐,丫鬟们却道仍是早朝去了……怀真听了,心中微微怅然,她睡得果然是香甜沉酣,这一回,竟连他起身都不曾察觉。

    自顾自想着,便又忍不住笑了,又怕丫鬟们看见不像,于是就转开头去罢了。

    怀真收拾妥当,到大房给唐夫人请安,唐夫人便问起她的身子来,怀真知道昨儿是小唐在跟前给她遮掩,于是也只说无事了。

    正想再去看看敏丽,却见敏丽自个儿扶着丫鬟来了,消瘦了不少的脸容依旧秀美如许,带着温和笑意。

    眼看两个月过去了,终究熬过了起初最难受的那一段儿,再加上怀真每日里用十万种心思,照料的无微不至,唐夫人跟小唐又十分关切,敏丽被众人爱护着,心结放下,身子便慢慢地又养了起来。

    敏丽不免问起怀真昨儿入宫之事,怀真只想出几句话遮掩了过去,别的自然不能说的。

    三个人正坐了会儿,略吃了些茶果,门上报说,凌府的凌大少奶奶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