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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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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丫鬟们见状,纷纷忙乱起来,夜雪扶着怀真,吓得色变,嚷道:“奶奶好像要生了,快去叫人把稳婆请来,快去!”又吩咐人赶快去告诉唐夫人,外间小丫头忙如飞跑了。

    却说夜雪扶着怀真,复又在榻上躺下,怀真这会儿才觉出痛来,连呼吸也似艰难起来,仿佛有什么横冲直撞、拥挤起来,胸腔里那颗心也被挤得几乎要跳出来似的。

    怀真蓦地仰头,胸口起伏,双眼直愣愣地望着帐顶,此刻,心中竟想起方才模糊中听到的那一声惨叫,竟不知当真只是噩梦,还是……

    夜雪见她满面痛色,却偏并没有叫嚷出声,神情亦有些古怪,不免惊慌,便扶着叫道:“三奶奶!三奶奶!”

    不料这声音在怀真听来,仿佛是紧贴着耳畔一般,甚是尖锐刺耳,震得她心头烦乱,越发无法定神。

    怀真抬手挥了一下,想让她走开……夜雪不解其意,反觉着怀真的手紧掐住自己的手臂,用力奇大,然而她却仍是目不斜视地,只直直仍看着前方。

    顷刻间,唐夫人得了消息,便扶着丫鬟忙忙忙赶来,一时吉祥也奔来照看,——她因早几个月生产了,自是个有些经验定见的,便指挥屋内的丫头们备水的备水,准备一应用物,各自去忙。

    唐夫人到了床边儿,看怀真双眸似睁似闭,脸色惨白,满面的汗,不由又惊又是担忧,道:“如何竟提前了许多天呢?稳婆如何还不到?”

    一语未罢,又跺脚催促说:“快,再派人去礼部报信儿,叫那糊涂种子快回来!他媳妇要生孩子了,他竟还不知道的,在外头胡闹什么!”

    那一声声,十分清晰地传入耳中,虽然分毫不差,可却很不真切似的。

    痛如海浪拍岸,腾空狠狠打来,顿时雪色漫天,那痛便如浪珠水沫般的四散开来,漫天匝地,越发叫人痛不欲生。

    怀真忍不住仰头惨叫了声……那声音传入耳中,竟不像是自己在叫。

    她微微张着口,想让这种痛缓和些,可每一次吸气,那痛更似重了几分,简直逼得人要发狂似的……

    然而不知如何,这种痛,在此时此刻,却如此的……似曾相识。

    连双眼也疼得发花,亦或者是泪水淹没,故而看不清……

    忽然间,眼前场景变幻,仿佛已不是在如今的卧房之中,却仍是一模一样的自己,正死抓着被褥,亦是咬牙拧眉,痛不可挡地,口中厉声叫嚷着:“好疼!我要死了!我要死了!”

    然而她身边儿,却并没有一个人,只她孤零零地躺在那里,如同大海之中,一叶孤舟,不管是生是死,都只是她一个人默默地,无人知晓。

    怀真似灵魂出窍般,俯视着这少女,听到她厉喝哭叫,听到她痛不欲生,在那简陋的床褥上辗转反侧……渐渐地那哭叫声都有些微弱了,仿佛那海浪滔天,笼罩死亡阴影,也要将她轻易卷走了似的。

    天地诸神,也都不再理会。

    “咚咚,咚咚……”是心跳的声响,一下一下,十分沉缓,却不知从何处传来,令人窒息。

    就在所有的死寂包围之时,有人推门而入,奔到跟前,将她用力抱起,唤道:“怀真!”

    那半死的少女抬头,对上一双凛若寒江的眸子……而她看着,苍白带汗的脸上,忽地露出暖阳般的笑。

    “你不会扔下我……我就知道……”她喃喃地说,眼中虽然带泪,却又带无限喜悦。

    怀真眼睁睁看着,无法置信。

    “怀真!怀真……”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从耳畔传来,与此同时,那股剧痛也随之席卷而来,将她迫不及待地撕扯回去,继续折磨着她。

    怀真睁开眼睛,对上唐毅近在咫尺的双眸,而稳婆正在旁边推搡着:“三爷快出去,这儿不是男人呆的地方。”

    怀真无法出声,只是愣愣地望着他,仿佛头一次认得他。

    此刻唐夫人也在旁边,道:“毅儿快出去,别在这儿添乱,怀真不会有事儿的,女人都是得经历这一遭儿……”连拉带扯,到底把人拖了出去。

    一直到门在跟前儿关了,他的脸消失眼前,怀真才懂得眨眼,不料眉角上的一滴汗顺势滑入眼中,一刹那,酸涩难当。

    几个稳婆围上来,吉祥带着两个婆子也在旁边伺候,一边儿温声安慰怀真。

    怀真却什么也听不进去,这一刻,忽然想起来……自己忘了问小唐一句要紧的话。

    或许是太痛了,故而让她神智有些恍惚,怀真拉住吉祥:“三、三爷……”

    吉祥忙握住她的手,道:“三奶奶别怕,三爷就在门外等着……”

    怀真摇头,也不理稳婆们叫她用力蹬的话,只复深吸一口气,道:“去问三爷……我爹……爹怎么样……”

    吉祥万万想不到,在这个要命的关口,怀真要找唐毅,问的却是这么一句,一时啼笑皆非,不知该不该听她的。

    这会儿稳婆们也听见了,只是忙说道:“三奶奶好歹别理会其他的,快点儿把肚子里的小爷生出来才是……”

    怀真听了这句,神智又是一晃,不由问道:“你们如何知道是个小公子?”

    两个稳婆见多识广的,见她此刻胡言乱语,知道是疼昏了头,彼此一笑,无奈道:“奶奶的肚子尖尖的,想必是个小公子,奶奶且只用力专心些,横竖待会儿就知道了。”

    怀真笑了两声,却不似是打心里透出来的笑,眼中兀自带泪,道:“我不知道……我并不知的……”

    说了这一句,便觉又是一阵剧痛,疼将她所有的理智都击碎了,只听见身不由己地一声厉嚎,不似人声……

    她的整个人,连同整个神智,都仿佛化成了轻烟,却又不由自主地随风摇摆,渐渐地要沉入那幽暗无边的海底……正在飘摇无定的时候,婴孩的清脆哭叫在耳畔响起。

    怀真只觉得困倦的很,仿佛四肢百骸都不复存在,虽听见这响亮的声音,却不愿理会,模模糊糊听到有人在耳畔说话,似是惊叹声,又似是带着喜欢。

    再次醒来,已经是次日早上了。

    秋日的清晨,日色极好,照的屋内也格外亮堂,粉白的帐子被日影晕染,微微摇摆,如梦似幻。

    怀真呆看了片刻,忽地听耳畔一声笑,旋即有人道:“终于醒了,可真要让人担心死了呢。”

    怀真眨了眨眼,歪头看去,却见说话的是吉祥,而与此同时,在床边儿也还趴着一个人,大概是听了吉祥的话,当即抬起头来,睁大双眸看她——正是唐毅。

    怀真看看吉祥,又看看他,不明所以。吉祥笑道:“奶奶好歹醒了,吓得三爷不成,从昨儿到今天,守了一夜呢。”

    此刻,怀真才发现小唐的双眸有些微红,她呆了呆,问道:“为何守着我?三爷今儿……不上早朝么?”谁知才出声,就听见声音微弱且又沙哑,嗓子还火辣辣地微疼着。

    唐毅不答,吉祥在旁笑叹道:“奶奶还是有些昏沉呢,难道忘了不成?”说着,便走了开去。

    怀真同唐毅目光相对,忽然想起一件事,忙问:“我爹爹如何了,三爷可去看过了?我昨晚上……”

    唐毅还未回答,就见吉祥去而复返,竟抱着个小小地包袱卷儿似的,一径走到跟前儿,俯身给怀真看,道:“奶奶瞧……”

    怀真一愣,便停了口,垂眸看去,却惊见襁褓之中,竟是个十分小小的孩儿,皱皱巴巴的脸,紧紧闭着眼,皱着眉,抿着嘴儿……一副苦大仇深似的模样。

    怀真目瞪口呆,刹那间,脑中无数光影闪动,她忙伸手在自己肚子上摸了摸,这才回过神来……

    吉祥笑道:“奶奶必然是昨儿疼得太厉害……才晕的这样厉害呢,快看看哥儿,虽然是生得天生小,然而倒是康健的很,着实叫人喜欢的孩子。”

    怀真不敢置信,更不敢去碰。

    唐毅看了一眼那孩子,也不敢伸手去接。吉祥本想递给怀真……然而见他们夫妻两个都呆呆怔怔的,一时苦笑:“这是怎么了?”

    正在这会儿,却见唐夫人从外间进来,真真儿的满面春风,见怀真醒了,忙上前来道:“我叫人熬了鲍汁花胶炖乌鸡,正好儿醒了,快些喝一碗。”

    吩咐了一句,又回头,竟从吉祥手中接了过来,便慈眉善目地望着笑说:“真真儿的可人怜儿的……我的好孙子,可把你盼来了……”

    这会儿丫鬟捧了汤上来,唐毅亲手接了,吉祥小心扶住怀真,唐毅便慢慢地喂她喝。

    怀真也并不觉着饿,只是毫无感觉罢了,见他送过来,便张口含了,也尝不出什么格外的滋味,如此不知不觉,竟也喝了一碗。

    他们在这儿喂汤水的当儿,那边唐夫人抱着小孙子,已经乐颠颠地在屋里转了一个圈儿,专心地只顾温声软语地哄,竟是爱不释手。

    吉祥因低低笑道:“昨儿自打生了哥儿,太太也照看了大半夜了,将近早晨,才勉强去睡了半个时辰……竟这样快又起来了,可见这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不料她这边低声说着,那边儿唐夫人因听见了,竟笑道:“可不是呢!好不容易安安稳稳得了个小孙儿,我真真儿地恨不得一时一刻都盯着他,瞧这小脸儿,何等可爱,竟跟毅儿小时候一模一样。”

    吉祥倒是不觉着什么,独怀真想到方才看着那孩子……皱眉抿嘴一脸不忿,如小老头似的,哪里跟唐毅有半分相似,若说是个没长毛的小猴子,倒还确切些。

    唐毅却不管那些,只对怀真又道:“可再喝一碗不呢?心里觉着可受用?”

    怀真回过神来,因缓缓摇头:“够了。”

    吉祥又道:“不喝也成,横竖厨下熬着好些,待会儿再喝罢了。”

    正在此刻,忽地听那孩子呢喃几句,竟哇哇哭了起来,唐夫人一愣,道:“敢情是饿了呢……”回头看着怀真道:“我带他到外间给奶娘去,让他吃几口奶。”

    怀真未及反应,唐夫人抱着去了,吉祥小声又道:“太太找了好几个奶母,选了个最出色的,生怕亏待了自己的孙子。”说着,便抿嘴笑起来。

    怀真此刻犹自有些不真之感,因问道:“那孩子……果然是我生得?”

    吉祥噗嗤笑起来:“奶奶这话真是……”因看唐毅一眼,不敢多嘴,便先退下了。

    屋内顿时又只剩下两人,怀真眨了眨眼,便对小唐说道:“那孩子……你可喜欢?”

    唐毅一笑:“喜欢的很。”

    怀真也笑道:“我瞧他有些丑丑的,难为太太不嫌弃,还说跟你像呢。”

    唐毅也忍不住失笑:“别瞎说,分明是极可爱的小东西。”

    怀真点了点头,忽地又想到昨晚,便重问他应兰风如何,唐毅垂眸道:“我昨儿听说你的事儿,即刻回来了,今儿还没出门……先前派人去打听,倒是听说岳父极好无碍,待会儿再叫人去探一探罢了。”

    怀真道:“多谢三爷。”

    唐毅握住手,掩了眼底许多忧色,只笑:“怎么又说这些见外的话?只是你才生了孩子,身子到底亏得很,且别再操心外头的事儿,且安稳养好了再说,可知道?”

    怀真同他目光相对,却又转头看向别处,微微点头,忽又问道:“是了……有了哥儿的事儿,可通知我家里了?”

    唐毅道:“昨晚上因有些不便,方才一大早儿,母亲就派了人去了……只怕岳母很快也就来探望你了。”

    怀真徐徐松了口气,便说:“既然如此,三爷不必守着我了,我也知道你事忙,你且自去罢了,横竖我也好端端的。”

    唐毅哪里肯去,仍只陪着她罢了。

    如此又过了一刻钟,果然李贤淑跟徐姥姥匆匆地一块儿来了,唐夫人忙迎着,又忙不迭地叫他们看孩子,几个人均都喜欢的无法言表。

    怀真只听到她们在外间叽叽呱呱地说话,听着倒是叫人喜欢。

    顷刻徐姥姥倒是进来陪着,只不见李贤淑,怀真问起来,徐姥姥道:“只怕是看见那孩子,喜得也不肯撒手了,因此也顾不上你了,横竖姥姥守着你呢。”

    怀真看徐姥姥,却见她近年来,已是满头银发,只越发慈眉善目了。怀真便道:“这些日子,多亏了姥姥在家里陪着娘。”

    徐姥姥拉着手儿笑道:“傻孩子,一家人哪里说两家话了?可知姥姥恨不得一直都守着你跟你娘呢?只是不得罢了。”她的手因常年做农活,不免有些粗糙,擦在手背上有些微微地发痒,却偏暖的令人受用。

    半晌,李贤淑才也进来,一进门,便迫不及待地大笑着说道:“这孩子这模样儿,楞眼一看,竟叫我想起当年怀真,只是怀真也比他大一些呢……”

    走到床前,打量怀真的脸色憔悴,又叹:“也难怪的,你好端端地怎么早产了这许多天?亏得老天保佑,叫母子平安。”

    怀真见她眼睛似有些湿润发红,便道:“好端端地,娘怎么哭了呢?”

    李贤淑忙转开头,又笑说:“哪里是哭了,只是看着心里喜欢……一时想到先前罢了。”

    怀真仔细又打量了会子,便不言语,只又说些别的。

    中午时候,宫内敏丽也得知消息,虽不得出宫,却叫太监送了许多贺礼来,不提。

    李贤淑跟徐姥姥两个呆了整日,因见唐夫人照料的十分妥帖,傍晚便自去了。

    到了晚间,怀真方仔细打量了一番这孩子,却见他仍是闭着眼睛睡不够的样儿,只是眉头到底不似先前那样皱着了,然而着实太小,怀真先前也看过狗娃儿在襁褓中的模样,近来又见过容兰的双胞胎,这孩子却比他们都要小许多,那一团儿小手,仿佛都没有男/人的拇指大呢,柔嫩的叫人不舍得碰触。

    怀真看着,又觉着可怜,又觉着有趣儿,等闲却也不敢随意乱抱,也生怕弄不好反伤着了他。

    如此不觉间,又过一个多月,怀真也顺利出了月子。

    因唐夫人调养照应得当,这孩子竟也比先前长了好些,脸儿也透出了该有的清秀轮廓,生得龙睛凤目,鼻直口端,所见过之人,竟无人不夸,无人不爱,唐夫人更是爱的什么似的,每日必要亲自抱足四五个时辰才罢休。

    这一日,怀真便叫备车,出门往镇抚司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