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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追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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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夜,砧娘渡渡口。

    当月上中天,红船戏班的红船上演过了好几出戏后,还没有演千人期待的《乱云渡》时,砧娘渡的看客们开始越来越着急了。这种积聚了半夜的期望终于化作几声零散的喊叫声:

    “蔺小砧。”

    “蔺小砧”

    最后变成渡口的千人齐声高喊蔺小砧的名字了。

    大家都要那个戏中的蔺小砧出场。

    蔺小砧这三个字,在现在的蜀中江湖代表着血腥神秘莫测绝色恐怖。这些要素正是看戏的人最想看的。

    杜桓在人群中喊得最起劲。

    突然,喊声戛然而止。只剩下蔺小砧三个字的回音飘在江上夜色。

    蔺小砧出场了。

    一头青丝散乱,背对渡口的观众,面向涛涛江水,左手举剑,全蜀山的人都知道蔺小砧是左手使剑。

    那艘巨大的红船上搭起的戏台灯火通明,映着一江夜色,一天月色和对岸莽苍的山色,恍如仙境,便成一个梦的世界。

    红船戏班之所以风靡东蜀山七年,正是她们只在夜里江面缓水宁静的渡口演戏,并且,必须是月夜。

    于是,夜色,江流,月色和红船灯火构成一种纯粹的幻境,于是乎,戏未开场,观者入戏矣。

    现在,砧娘渡那些坐在小船上团团围住大红船的看客已经被竹官带到那个乱云渡的黄昏了。

    竹官面对的不是砧娘渡的江水,而是乱云渡的江中乱云。

    剧情深入,杜桓不觉流泪。只是他身边那好心要他上船的破烂小船的船主和他的儿子,更是哭得一塌糊涂,杜桓抹着眼泪心道,我的娘子我还没哭成这样,你们倒比我更伤心了。

    这出《乱云渡》的剧情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戏中的蔺小砧反出东蜀山,原来是要潜伏西蜀山,戏中忍辱负重的蔺小砧,被竹官演绎出一段在砧娘渡千古不可磨灭的哀愁,蔺小砧那种内心的挣扎矛盾和痛苦,沾染一江白月,和着远远的乱山猿啼,遂化作一江水,再分不清月是戏中月,还是戏是月下戏,那猿啼如在戏中,那蔺小砧,真耶?假耶?竹官耶?叛徒耶?细作耶?无论真假,终于赚得千人看客的眼泪和着江水无语东去。

    这江湖,真真假假,就是一场戏。

    大家喟叹一回,连刘老太爷坐在他那位置最佳的船上看着,也摇头叹息,对身边人道:“江湖啊,孰是孰非?难说”

    大家都坐在自家的小船上,仰头看着红船仙境上的戏境。

    “乱云满江瑟瑟秋,东西蜀林叶叶愁。”竹官唱罢,作远眺江水状,道:“这涛涛江水,流的却是我十七年的凄怆泪,过了江者,我蔺小砧便是陌路人也,叶飘叶,你你何追杀太急”

    红船下千人齐呼:“叶飘叶,放了蔺小砧。”

    扮叶飘叶的菊官便念白道:“也罢,蜀山父老帮腔,我叶飘叶就饶你一遭,且随我红船顺江而去,做一个戏中之人,可好?”

    船下众人又齐声道:“甚好。”话音刚落,红船解缆而去。

    渡口缓水上的二百多条小船上的看客,只听见渐行渐远的红船上还传来女子的歌声:

    “这涛涛蜀江水,流不尽的是,三百年的江湖血”

    歌声渐不可闻,红船灯火渐灭。江天惟余月色。

    一个看戏的小女孩对娘亲道:“戏还没完啊。”

    是的,戏还没完,蔺小砧的戏才刚刚开场。

    2杜桓对那破船的船主道:“这个蔺小砧是真的。”

    船主的儿子道:“要是真的,一剑就把你杀了。”

    杜桓给了船主一锭银子。船主掂了掂道:“公子,这是为何?我父子二人见你无船看戏,站在滩上看不真切,所以请你上船,却不是贪图你许多银两,你收回去罢。”

    “老伯和世兄果然是性情中人,难怪刚才哭得如此悲切,小可这点银子,倒不全是雇船之资。实在是要老伯带我去追那红船。如若追得到时,另有重谢。”

    那老伯吓了一跳道:“公子却是说笑话了,这时夜黑风急,前方有一处白石滩,最是险恶,人家的大船,长七丈二,宽三丈三,十七个会武功的戏子撑着,自然是不怕的,我这小舟,如何去得,去追阎王,倒是追得上。”

    杜桓知道老伯的话不假,甚是着急。

    那老伯的儿子道:“公子为何要追那红船?”

    杜桓道:“如此好戏,我要追到下游再看一场哩。”

    “公子果然是戏迷。这个好办,你走陆路也是追的上的。红船戏班此去便是烂柴湾,你骑快马,赶到前方三十里陈家山嘴,然后弃马上山,过了陈家山,就是烂柴湾了,这是去烂柴湾的捷径,只是路上不可停息,如此,刚好是一天一夜的路程那陈家山上的路,问问陈家山嘴的人就知道的,他们经常翻山去烂柴湾,那路甚是好走。”

    马呢?哪里有马?

    老伯说,有银子还怕没马。

    老伯带杜桓买了一匹马。好在今夜刘家坝砧娘渡人人无眠,家家不睡。买了马后,杜桓对那船家父子道:“不如这位小哥和我一起去陈家山嘴,然后再牵了这马回来,反正我是用不着它了,倒不如送给你们。”

    老伯父子大喜。

    “只是我们渡口的人,没有马。”

    他父亲道:“去集上王家借一匹不就成了,你们二人快去,不要耽误了这位公子看戏才好,”老伯又抚摸着杜桓那马的鬃毛道,“当真是一匹好马呢。”

    夜色中,老伯目送杜桓和他儿子快马扬尘而去,叹道:“好一个戏迷。”

    “小三哥,果真赶得上?”

    “自然,放心。”

    “这马倒是好脚力,古有追云马,我这马就叫做追风可好?”

    “明明是追戏。”

    “对,对,小三哥有见地,就叫追戏。”

    二人稍稍闲话,又快马加鞭。

    到了陈家山嘴,小三哥指了路,二人依依惜别。

    那陈家山并不陡峭,不过这只是对跑江湖的人而言,对杜桓来说,当真是难于上青天了。至少有许多马过不了的沟壑,马过不了的崖间如线刻般的小道。

    杜桓叹道:“这也叫好走,看来人不出门,当真是不知天下事。还是出门好啊。当真是长见识,磨练人啊。原来这种马都过不了的路就叫好走的路。”

    如果不是要去找他的娘子,杜桓只怕半山都上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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