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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八章 战龙于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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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掌灯时分,飞马园商秀洵的书房内,火烛通明,门窗紧闭,将连绵雨sè隔绝在外,商秀洵独坐在书案之后,柳宗道和大管家商震,大执事梁治都站在旁边,虚行之也赫然在场。

    “……襄阳、竟陵、飞马牧场,分处汉水两岸,相去数rì来回,犄角相关,损荣一体,今四大寇奔袭汉南,肆虐民生,先扰攻场,又攻竟陵,风行草伏,流徙不定,独关忝为襄阳城主,辗转忧惧,难以坐安……江淮辅公,向入竟陵,亦深受其苦,与独关互通声气,yù举盟讨贼,使贼首尾相蹙,逃遁无门,独关思之再三,此诚利人利己之举,故不揣冒昧,柬奉牧场商场主足下,二十八rì,于襄阳家chūn楼设宴,仰瞻芳驾光降,共图大事,又闻江都秦王殿下暂居牧场,独关偶得宝剑一柄,转呈殿下御览,秋风起野,汉水鱼肥,愿持觞为殿下寿,不胜惶恐!”

    虚行之轻轻念完最后一个字,将手中的贴柬合上,下断语一般道:“曲笔卑辞,避重就轻,钱独关黑道* 起家,不可能有这种文采,必定是有人代笔!”说完才抬眼看向房中众人,似乎希冀众人认同自己的观点。

    商震、梁治一时都是沉默,柳宗道却没好气的道:“虚先生读了半天,难道就看出这点东西,没什么高见吗?”

    “学生在牧场只是客人,焉敢乱发意见!”虚行之一捋须,淡淡开口道:“反正宴无好宴。去与不去,就是你们牧场的事了!”

    柳宗道却是无话,偷偷回头看了商秀洵一眼,心中也拿不定主意,若说不去,商秀洵一言可决,又何必找大管家与大执事来书房商议。然而到了这里,场主却又一言不发。只坐在那里神sè变幻,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放在商震和梁治在,尽管柳宗道已掌实权,名义上还是个二执事,就算满腹疑窦,此时也不敢擅自出言猜度。

    房中唯有商震身份地位都与众不同。这时轻咳一声,转向商秀洵道:“场主,我看这样吧,明天派个使者去襄阳,婉言回谢钱独关,如果他们真地对付四大寇,我们再相机行事!”

    “对!”梁治也上前道:“我们与钱独关本来就没什么交情,江淮军与四大寇。也都不是善类,就让他们打去,哪一方受损,都跟我们无关!”

    “可万一钱独关恼羞成怒!”柳宗道迟疑道:“对付完四大寇,就联合江淮军来打我们,怎么办?”

    “没有那么容易吧!”商震疑惑的道:“四大寇的战术一向来去不定。况且此番又多了数万不明人马,就算钱独关和辅公佑联手,要解决他们,也得费很大功夫,哪还有时间对付我们!”

    “这可不是就算!”虚行之忽然插言:“我们殿下早就打探出,钱独关是yīn癸派的弟子,辅公佑入竟陵,也是yīn癸派在后面撑腰,所以他们肯定会联手!”

    商震和梁治、柳宗道都是微吃一惊,互相看了一眼。商震又道:“你这个消息。是从哪里来的?”

    “那是我们殿下的秘密,学生也不知道!”虚行之一扬手上柬贴道:“不过从这份柬手。相信诸位也能看出些端倪,与四大寇相比,辅公佑的江淮军对襄阳威胁更大,他反而帮辅公佑对付四大寇,其中因由不言自喻!”

    “那就更不能去了!”商震神sè一凛,转身朝商秀洵一拱手道:“场主,魔门中人yīn毒狠辣,此事分明是设局针对我们牧场!”

    “是不是局都无所谓了!”虚行之斜睨着商震,走上前道:“辅公佑谋反江淮,杜伏威得知事情后,一定会挥军西来,所以辅公佑想于短时间内在汉南立足,飞马牧场不得不取,只有依仗襄阳、竟陵与飞马牧场地鼎足之势,才抵挡得了杜伏威的江淮大军!”

    房间内又沉静了片刻,柳宗道独目中忽然闪过一丝狠sè,沉声道:“虚先生说得对,我看我们还是先下手为强,乘辅公佑和四大寇纠缠,挥军进攻竟陵!”

    此言一出,商震和梁治都是脸sè顿变,商震勃然叱道:“胡闹,难道你忘了牧场不得参与乱世地祖训,这样做,岂不是惹祸上身!”

    “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落!”虚行之不咸不淡的在旁边道:“以牧场在汉南的重要xìng,你不惹祸,祸也会惹你!”

    “我牧场数万子弟兵,能骑善战,又地挟险要!”商震不悦的道:“只要我们谨慎一些,谁敢惹我们!”

    “不错,不错!”虚行之面无表情的道:“所以贵牧场就坐视我们竟陵被江淮军围攻,直到城破人亡,不发一兵一卒来援!”想起当rì竟陵被围困的惨状,虚行之话中不由带上一丝火气。

    “你说什么!”商震大怒道:“方泽滔自己无能,怎能怪我们牧场,何况当时我们也被四大寇sāo扰的穷于应付,哪有余力去援救竟陵!”

    “唇亡齿寒啊!”虚行之缓缓摇头道:“这么浅显地道理,现在竟陵、襄阳连成一线,随时兵发汉水,大举进攻牧场,任你地势险要,兵jīng将强,所谓久守必失,我就看着你们坐以待毙,能支撑到何时!”

    “混账!”商震气得须发直抖,指着虚行之道:“你算什么人,也敢在这里指三划四!”

    “不敢!”虚行之针锋相对的道:“学生不才,也曾任竟陵独霸山庄方泽滔庄主,驾前右锋将方道原,账下文书,大业初年,我考过进士的!”

    “够了!”眼看两人就要争吵起来,久久未发一言的商秀洵终于忍不住出声。同时从书案后长身而起,一股莫名威势弥漫在房内,虚行之和商震都是心头一跳,各自面带悻悻之sè,避开视线不语。

    见两人不再开言,商秀洵又坐回椅中,默然了一会。忽然道:“虚先生,那柄剑是谁地。为什么殿下会发那么大的火?”

    “这个……”虚先生微一迟疑道:“学生也不知道,不过看情形,应该是位与殿下关系密切的人,落在钱独关手上了!”

    “那依你之见!”商秀洵又问道:“你们殿下会做什么样的反应?”

    “殿下?”虚行之摇头苦笑:“以学生之见,哪怕是鸿门宴,殿下也一定会去襄阳地!”

    商秀洵微不可觉的叹了口气,一双秀眉已深深蹙起。

    ※※※

    杨浩从昏迷中渐转清醒。只觉口渴难耐,迷迷糊糊的叫道:“小娟,拿水!”便觉脸上一凉,已被人泼了一碗茶水,杨浩一个激灵,顿时睁眼醒来。

    房内红烛高烧,却不见小娟地人影,只有一名青衣老者面sè冷峻的站在床前。手中还端着一只茶盅。杨浩先是茫然看了片刻,接着脱口便道:“是你?”紧接着下一句则是:“你还没死?”

    “啊?”鲁妙子又惊又怒道:“想我死?你知不知道你箭疮迸裂,若非老夫之前用金针渡劫之术,激发了你地心脉生机,你早就毒血攻心,呜乎哀哉了!”

    “箭疮迸裂?”杨浩微微一呆。探手摸了摸全身被重新包扎好地伤口,隐隐感觉到一阵钻心疼痛,不由变了脸sè。

    “给你,好好看看!”鲁妙子又扔过一本线装书来,杨浩错愕接过,翻过封皮一看,正是“道德经”三字,顿时大惊道:“我不当道士的!”

    “谁让你当道士了!”鲁妙子转身走回桌前,将茶杯放在桌面,淡淡的道:“老子五千言。是先秦之后的道家总纲。你认真体悟,有助于控制你的情绪!”

    “是吗?”杨浩半信半疑的翻开书。自言自语道:“道可道,非常道,我十二岁就能背了,有这么神奇?”

    却听一阵轻微地啪啪声,杨浩又抬头看去,只见鲁妙子撩衣落坐在一方圆凳上,借着烛光,正于桌面上摆弄着数十根小木棍,神sè却是十分认真,杨浩看得奇怪,于是起身走上前道:“你在做什么?”

    “我在算你的命数!”鲁妙子头也不抬,很小心的将竹棍分成三拨,其中单独取出一根放在旁边,又将余下部分,看似随意的分成两份,从中各取出一根,挂在右手小指与无名指之间,接着四根四根地拨动左边剩下地木棍,杨浩在旁边渐渐看出点门道,不由自主的道:“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分二以象两,挂一以象三,揲之四以象四时!”

    “哦,你也读过易经地系辞?”鲁妙子随口道:“读得懂多少?”

    “半点都不懂!”杨浩摇了摇头,目光紧盯着鲁妙子道:“但我总算还知道,你如果算我命数,至少还需我生辰姓氏,近身之物,在神前焚香祷告,以通上苍,然后才可以起卦,哪有你这么乱来,骗人地吧!”

    “天人交感,只在一念之间!”鲁妙子微微一笑道:“算不算在我,信不信由你!”

    此时鲁妙子已将两份小木棍全部划完,取下小指与无名指之间的一根木棍,放在剩余的木棍中,指沾茶水,记下三个数字,接着从中取出一根放在旁边,将其余部分分成两份,取出两根挂在右手指间,又重新开始揲四分棍。如是三番,鲁妙子又在锦缎桌面划了一横断线,然后又将所有木棍一把收拢,重头开始。

    “三变成爻,六变成卦,看你能算出什么来!”杨浩不以为然的撇了撇嘴,也在桌边坐下,取过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一言不发的看着鲁妙子起卦。

    时间过去大半个时辰,桌面锦缎上出现五个yīn阳爻记,随着鲁妙子最后三变出现,重重划下一个阳爻。形成一个六爻卦象,又转头向杨浩道:“会数吗?”

    “也不是很难!”杨浩眯起眼,淡淡的道:“四四一归劫,你六爻余数分别三十六,三十二,二十八,二十四。二十四,二十八。再以四揲之,分别是九八七六六七,在卦为蛊,利涉在川,乱而后治之象!”

    “原来你也懂些皮毛啊!”鲁妙子失笑道:“再配以年月rì时,这一卦应在第六爻,初六。干父之蛊,有子考,无咎,历终吉,意即父辈败家,子孙中兴,既遇艰难险阻,也终能成功。你是杨广地侄儿,岂不正是应卦之人!”

    “杨广的侄儿,可不只是我一个!”杨浩怅然一叹:“算来算去,还是乱世之象,算到了又有何用?”细论起来,李渊与杨广是中表兄弟。都是独孤氏的血脉,李世民也算是杨广的侄儿,以后世人的眼光来看,鲁妙子这一卦,也不能说是算错。

    “所以我才说你只懂皮毛!”鲁妙子摇头道:“卦象你认得准,系辞你也熟悉,但你却疏忽了一件事!”

    “什么事?”杨浩又是一楞,只见鲁妙子轻轻抬起右手,道:“你没有注意到,挂一归余。我是用右手来做的么?”

    “右手?”杨浩露出疑惑之sè。鲁妙子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缓缓道:“左手为乾。右手为坤,通常起卦是由乾至坤,我这一卦却是由坤至乾,所以我起得不是文王卦,而是归藏易!”

    “连山归藏!”杨浩大为惊讶地倾了倾身子,夏商周三代三易,夏起连山,由艮卦始,商起归藏,始于坤卦,这两种似乎从西周年间就已经失传,后世易学界曾对此颇多猜测,弄得复杂无比,经鲁妙子这般轻易演示,杨浩是一百个不相信,脱口便道:“少盖了,夹在右手就叫归藏易,连山易是不是用脚指头算啊!”

    “连山易我也不会!”鲁妙子认真的道:“但归藏易地算法,却是我偶然从一片龟甲上得来,还曾找过几位当代大儒共同验证,大致是千年之前地古物!”

    “甲骨文!”杨浩越发吃惊地合不拢嘴,鲁妙子微吃一惊道:“什么甲骨文?难道你也见过?”

    “我的确见过!”杨浩定了定神道:“这种龟甲是殷商时期地筮卜之具,用来记载宫庭卜辞,在河北安阳西北方向的一个小村子,就是当年商王武丁迁都所在,你若有时间,可以去那里挖挖地,会有很多龟甲文字出来的!”

    “真地?”鲁妙子神sè一凛,目中油然露出一丝兴奋之sè,又扭回头向杨浩道:“这种事你都知道,我真是越来越看不透你了,这样吧,你拜我为师,我可以把一身技艺都传给你!”

    “没兴趣!”杨浩漠然拒绝。

    鲁妙子被噎得一呆,沉吟了一下,又伸出一指,在桌面卦象上重重划了一竖:“废话不说了,你来看,若以坤卦为始,这十八变的余数,就形成六yīn爻,在卦为坤,辞云:君子有攸往,先迷,后得主,利西、南得朋,正应在飞马牧场;初六,履霜,坚冰至,又与天时暗合;六二,直方大,不习无不利,所谓以直待人,人亦以直待之,德配君子;六三含章可贞,或从王事,6sì,括囊,无咎无害,是教你藏锋敛锐,谋而后动,六五黄裳元吉,最利黄服之人!”

    鲁妙子说到这里,又抬头看了杨浩一眼,屈指道:“现在是子时,yīn极阳生,应上六之爻,战龙于野,其血玄黄……”

    鲁妙子的声音压得很低沉,杨浩却是面无表情,双方静了一会儿,鲁妙子才吸了一口气,缓缓道:“预示着一场蓄势已久的大战,你这盘棋,究竟准备下多大?”

    杨浩神sè间微现一丝波动,皱眉道:“你什么意思,我不懂!”

    “你爱装糊涂,也无所谓!”鲁妙子动手收起桌上竹棍,淡淡的道:“我只是照卦直言,也不想坏你的谋划,只不过,如果你伤害到秀洵,老夫多的有办法,杀你于无形之间!”

    “吓我?”杨浩冷笑一声:“有没人告诉过你,算卦太准的人,不会有善终!”

    “善终与否,自有天意!”鲁妙子不屑地看了杨浩一眼:“同样的道理,用兵以势,固然是上乘兵法,然而人力有尽,天意无穷,谋局太大,一个小小的变数,就能让你全盘崩溃,好自为之吧!”

    杨浩眼睁睁的看着鲁妙子走出房外,动手取过桌上的茶碗,一口将茶水喝完,然后将茶碗啪的摔在地上,溅出一地碎瓷。

    人影一闪,披着一件外衣地小娟匆匆掀帐而入,见状微吃一惊,急步上前道:“殿下,你怎么了?”

    “我没事!”杨浩神思不属的看了小娟一眼,又问道:“对了,刚刚我唤你,你没听见吗?”小娟却是一阵茫然。

    ※※※

    “秦王殿下有大恩于牧场!”商秀洵在书案后站起身来,断然道:“若是坐视他以身犯险,我牧场还有什么义字可言!”

    “场主!”商震大惊道:“你不要忘了祖训……”

    商秀洵轻轻一挥手,挡住商震的话头,沉声道:“大管家,先祖立下祖训,是为了让我们洁身自好,不是教我们自私自利,况且此番江淮军兵压汉水,竟陵已破,我牧场势难独善其身,所以为人为己,这一战都非打不可!”

    “场主英明!”虚行之赶紧拱手道:“所谓先发制人,若让江淮军在汉南立足,牧场永无宁rì!”

    “不错!”柳宗道也上前道:“我牧场周边还有数万青壮,只要场主发召集令,稍加训练,就能上阵杀敌,论兵力,我们也不输给江淮军!”

    “好!”商秀洵轻点螓首,又转向商震道:“大管家,你认为呢?”

    “就依场主的意思吧!”商震见势难挽回,叹了口气,也只好点头同意,梁治一向是主管政务,对军政不在行,只有随大流的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