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旧家燕子傍谁飞 > 第7章 正好王师出,崆峒麦熟时

第7章 正好王师出,崆峒麦熟时

推荐阅读:深空彼岸最强战神龙王殿天下第九重生之都市仙尊财运天降花娇好想住你隔壁特种奶爸俏老婆妖夏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biqugexszw.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go-->    军帐里,奉书换了身新衣裳,全身上下已擦洗得干干净净,依偎在母亲怀里。身边是祖母、四叔、庶母、两个哥哥、三个姐姐,还有阔别两年的父亲。大家眼圈都是红红的。她心里却轻飘飘、甜丝丝的,左看看,又看看,简直像在一个沉沉的梦里。

    父亲说,他刚刚打了一个大胜仗,收复了梅州。日间他们碰见的那几个受伤的蒙古兵,就是这一仗的残兵败将。父亲的部队为了剿灭剩下的小股敌兵,这才连夜行军。为了不让逃窜的元兵知觉,这才一声不出。

    她忍不住问:“你的兵怎的都那么听话?就不说小话?连咳嗽都不咳嗽一声?我见那火把静悄悄地往前走,简直吓死了,还以为是鬼哩。”

    四叔说:“大哥真是治军严明,说不惊扰百姓,真个就是秋毫无犯,兄弟今日亲见,可算是服啦。”

    奉书却不服,心想:“可是他们吓到我了啊。”忽然又抓住父亲一个痛脚,问道:“别人打仗都骑马,你为什么坐轿子?”

    “我……这个嘛……我是文官呀。”文天祥支吾了几句,又顾左右而言他,笑道:“先说说你们的事吧,嗯,怎的不见定丫头和老幺?我跟你们说,我军中有个小伙子,是老朋友的侄儿,文武双全,长得也俊,我考察他好一阵啦。你们快叫定丫头进来,就说爹爹一直念着她,要给她说一门好亲事……”

    可是没人附和他。大家都慢慢低下了头。文天祥说着说着,神情便从得意变成了疑惑,从疑惑变成了害怕。

    “定丫头,她,怎么了?”

    四叔起身,把祖母扶了出去。母亲挥挥手,也让两位庶母把孩子们带出去休息。

    奉书知道她们要说什么。她想起了大姐那疲倦而温柔的笑容,还有小妹那只紧紧攥着她头发的小手。她想告诉父亲,小妹死时,是念着他的。

    她待不住,在外面绕了一圈,又来到父亲的军帐门外,犹豫了一会儿,不知该不该进去。

    帐子里一片死寂。良久,才听到父亲涩着声音道:“是我不好。我对不起她们。”

    母亲没说话,只听到压抑的哭声。

    父亲又说:“我这两年,在外面,看到那么多人流离失所、骨肉分散,才明白亲人的可贵……以前在家时,我很少想这些,冷落了你很久,现在想来,真是不该……唉,她们跟着我,也是吃苦!”

    “我……从没怪过你……今日能再见到你,看你活得好好的,我已经……”

    “我知道,我知道……当初起兵勤王时,我就知道胜算不大,只想一死报国,也就罢了。后来让鞑子监`禁时,我也从没低过头,只想若是让他们杀了,也算是全了名节。可是到了晚上,我却止不住的害怕,我若是死了,你们怎么办,母亲怎么办……现在老天保佑,教咱们全家团圆,你们就留在这里,咱们一家人再也不分开了,好不好?”

    “可是……可是你在带兵……怕是不方便……”

    “嘿,我带的这些兵,全是些无家可归的散兵游勇,家乡都早让鞑子占啦,只好带着全家老小,各地辗转。你去后面看看,我这里的女人小孩还少吗?有不少人还跟着做饭、洗衣、照料伤员呢。你们便跟她们住在一起,打仗时,留在后面,总比在道上奔波要安全。”

    “真的?”母亲的声音里掩饰不住的惊喜。

    “真的?”奉书听到这里,只想冲进帐子里,抱着父亲狠狠地亲一亲。但她听说军中规矩严,稍有不听话,就算你战功赫赫,照样砍头,只好忍住了冲动,大大地咧着嘴,捏着小拳头,一步一跳,回到了给自己安排的住处。

    第二天,军队开拔,前往梅州城休整。一大清早,便有其他几路军队传来捷报,左近的元军都已消灭殆尽。因此大家均是神情轻松,有说有笑地收拾东西。文天祥在军营里巡视了一圈,便给自己放了假,和家人呆在一起。

    先是带了妻子兄弟,去向老母亲问安。然后又去了男孩的帐子里,检查了道生和佛生的功课。过了一刻钟,他笑容满面地出了来。

    最后来到女儿们的住处。他来时,奉书睡得正酣,几个姐姐连忙七手八脚,把她从被窝里拽了起来。

    等她迷迷糊糊地醒来,父亲已经在一叠声地夸奖几位姐姐,说二姐柳儿读书勤奋,简直要把他的两个儿子比下去了,又夸三姐环儿长得高了,再不是以前娇滴滴、病怏怏的样子,最后听说四姐一路上周济穷人难民,不住口地夸奖她心地善良。

    奉书眼看父亲就要问到自己,连忙系好衣服,穿好鞋袜。只听得二姐、三姐全在告她的状:“奉丫头白天淘得要命,晚上又不爱睡,早上叫也叫不起来。”

    “哈哈,那可不行。不过她还小,长身体,多睡睡也没坏处。”

    此时奉书正满头大汗地穿鞋。原来她想:“爹爹知道我比不过几个姐姐,临走时只让我好好听话,还让我好好缠脚。我可一条都没做到,爹爹要失望了。”于是找出去年的小鞋,塞进了脚尖,又拼命地塞脚后跟,想要蒙混过关。

    谁知这个诡计也让三姐看穿了。她捂着嘴笑道:“咦,咦,有人给奉丫头穿小鞋!”

    她满脸通红,只听父亲哈哈大笑:“傻丫头!”看着她不知所措的神情,又忽然收了笑容,拍着她肩膀,低声说道:“不爱缠,就别缠啦,眼下这时局,万一……嘿,跑得快些才是最要紧的。脚大就脚大,我文天祥的女儿,还愁嫁不出去?”说着说着,语气便黯然起来,大约是想起了没来得及出阁的大女儿。

    奉书却只听到“别缠了”三个字,登时如释重负,把小鞋扔到了一边,叫道:“爹爹真好!”

    又说笑了几句,门外忽有人报:“大人,有人求见!”

    文天祥于是出了帐子。奉书蹬上自己平时的鞋子,也巴巴地跟了出去。几个姐姐都矜持,不会在军中抛头露面,她可还小,不在乎这些。况且昨天晚上,斥候把她当成细作那么一闹,大半个军营都对主帅这个不像小姐的小姐印象深刻。她走在营帐里时,不时有军汉摸摸她的头,塞给她一块熟肉干。还有人假装伸手来捉她,然后故意让她躲过,赞道:“小姐好身手!”

    她咯咯笑着,反手去捉那人。那人不知怎的就被扭在地上了,龇牙咧嘴地求饶。

    但她看到父亲那副指点江山的模样,便觉得自己的那点威风微不足道了。此时他在一排营帐前面孑然矗立,旌旗猎猎,千万双满是敬意的目光都随着他的脚步移动。奉书简直难以想象,这样一个谪仙般的人物,如何能在血肉横飞的沙场上来去,不染淤泥?

    文天祥的身后,笔直地立着两个青年副手。左边那个挺拔魁伟,满面英气,眼神凌厉得仿佛能杀人,身侧跨了双刀,整个人几乎比她要高上一倍,宽上一倍。右边那个稍年轻些,眉清目秀,一脸书卷气,腰中却也佩了宝剑。不知怎的,奉书立刻觉得,这人就是差点要成为她姐夫的那个。

    那书生模样的人见她过来,朝她微微一笑,她顿时觉得如沐春风。那壮汉则朝她招了招手,她便觉得自己好像待拍的蚊子。

    她稍作权衡,站到了那书生身后。

    随即她看到昨天擒她的那个斥候立在人堆里,朝她挤眉弄眼地笑。那人也不过是个年轻小伙子,比大哥大不了几岁,昨天却那样凶。她回瞪了他一眼。

    父亲身前跪着一个人,却是昨天那个带头杀蒙古兵的罗南星。只见他再拜道:“草民愿为大人帐下小卒,随大人杀鞑子、保家乡!望大人收留!”

    他的事迹,已有亲兵对文天祥细细说了。文天祥拈了拈须,对身边那壮汉道:“贵卿,这位看来是你的同行啊,你怎么看?”

    奉书听了那壮汉的名字,几乎要笑出声来。她早间曾听军汉说过,父亲有个患难与共的老战友,名叫杜浒,字贵卿,号梅壑。她光听名字,还以为是个和父亲一样的文雅人哩,没想到却是这样一栋铁塔。

    杜浒把眼在罗南星身上扫了一扫,沉声说道:“这人胆大心细,像是个统御之才。不过论真本事,他到底是怎生杀的那几个鞑子,百姓说时,不免添油加醋,当不得真。丞相,让我试试他手段,如何?”

    奉书想:“这人谈吐倒挺不俗,跟爹爹一个调儿。相比之下,那罗南星倒显得粗鄙多了。”忍不住悄悄朝前挪了几步。

    文天祥笑道:“怎么,你前日还没打够?”这么说着,却微微侧身,给杜浒让出一条路来。

    罗南星一愣,忙道:“草民不敢!草民哪配跟大人的部下……”

    杜浒冷笑道:“杀鞑子时,哪来的胆子?”话音未落,已经忽的一拳,停在罗南星胸口前面,凝而不发。罗南星一味的惶恐推辞,竟是一点也没能躲过去。

    杜浒收了拳头,哈哈大笑:“你死了!丞相,这人不要也罢……”

    话音未落,罗南星大叫一声,抡起一双铁拳,直捣杜浒面门。杜浒略略一闪,罗南星便打空了。

    罗南星一击不中,拳头还没收回,便又伸腿撩他下三面。杜浒仿佛是优哉游哉地向旁跨了两步,罗南星便踢空了。杜浒顺势拿住他手肘,轻轻向后一惯。罗南星顿时失了平衡,身子转了半圈,眼看就要脸孔着地,摔一个嘴啃泥。杜浒舒手抓住他肩膀,往回一扳。

    罗南星的双脚便又稳稳地立在了地上。

    高下立判。四周的军汉连天价喝起彩来:“精彩!”“杜架阁威武!”“还是杜大哥厉害!”

    奉书看得呆了。杜浒身材那么粗壮,却灵活得像一只狐狸。方才他并没有出一拳一脚,但她看了,再回想罗南星杀鞑子的那几个回合,简直成了小男孩打架。

    罗南星呆了片刻,突然大叫:“不带用戏法的!”紧接着爆喝一声,全力向前一扑,像一只展翅的鹞子。

    周围人立刻“轰”的一声喝彩。可是彩声却马上变成了惊叫。原来奉书看得入迷,已经不知不觉地走得太近,眼看就要被罗南星的小腿扫到。她几乎可以感觉到一阵窒息的狂风朝自己罩过来,突然懵了,愣在当处。

    文天祥叫道:“奉儿!”周围的一群人齐声叫道:“五小姐!”

    杜浒本已闪在一旁,见状飞身扑上,一把将她抄了起来,另一只手一拨一转,罗南星便翻滚着摔在地上,“啊哟”叫了一声,随即惶恐地伏在地上,连声道:“小人万死,小人万死!”

    奉书脑袋里一片空白,此时身在空中,才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常识告诉她,作为一个九岁的娇滴滴的相府小姐,自己大约应该害怕,应该尖叫。可是方才被捞起来的那一刻,头重脚轻,简直是腾云驾雾的感觉,比过去荡秋千还要惊险刺激一百倍。

    杜浒语气严厉,在她耳边说:“以后可不许乱跑,五小姐……”

    奉书却忽然咯咯笑了,叫道:“爹爹,爹爹!”从他胳膊上跳下来,一头扑进父亲怀里,只是傻笑。

    周围爆出一阵如释重负的嗟叹。文天祥不断拍着她后背,温声斥责道:“野丫头,你这是想跑到战场上去吗?这次要不是贵卿,你的小命还在?回去!”

    杜浒见罗南星还伏在地上发抖,上前将他扶了起来,朝文天祥微一躬身,淡淡道:“这人还算机灵,方才也怪不得他。休怪杜浒直言,他胜得过丞相你手下八成的士兵。给了我罢。”

    罗南星惊魂略定,喜滋滋地跟着一队兵士领兵器去了。

    而奉书看看父亲,看看杜浒,又看看地上踩出来的凌乱脚印,回想起刚才飞起来的感觉,心跳得飞快,仿佛自己也刚刚完成了一场惊心动魄的战斗。<!--ov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