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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流民(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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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浅金余晖洒落在树枝头,投下层叠斑驳的光影。

    前一刻充斥着腐烂、死气沉沉的树林,渐渐透进一缕阳光,驱走了人间疾苦,天灾恶魔。

    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喜不自胜的笑逐颜开,阴冷地狱转眼变成了人间天堂,喝着甘甜的稀粥,换上干净舒适的衣衫,没有金银珠宝,却比任何珍宝都宝贵。

    最难熬时,忽然天降贵人雪中送炭,那份恩情是滴水涌泉的感激……庄胭珞最难熬时是碧云豁出了生命拯救她,碧云快要撑不住时是琉璃相助。

    在这人情薄凉的世间,到底有几个重情义的。

    如他。

    他说得的确不错,当城墙后的公子千金享用山珍海味时,城墙后的流民却在吃树皮啃树根,甚至抢夺狗的食物;当城墙后的权贵在成堆的华衣中苦恼时,城墙后的流民却衣衫褴褛。

    他用自己行动表达了。

    可是。

    庄胭珞一眼就看到了在大锅前入神烹饪的男子,长身玉立,素色曲裾袍看似平淡无奇,实际高贵得低调,从某个特定角度能够看见浅金绘尊贵龙纹在阳光下折射的璀璨,袍边镶同色云纹,袖口挽到手臂上方,露出一截结实白皙的小臂。

    她恰好站在这一特定角度,从这个角度看,他站在树下,斑驳光影恰如其分地照在他挺拔的背脊、乌黑的发,额角的汗水晶莹,整个人像被金箔包裹着。

    他腰间无瑕白玉,血红游丝舞动其间。

    柳眉一挑,庄胭珞缓缓笑了。

    感觉到有一双清亮的眼睛正在盯着自己,他下意识抬头。

    看到的正是远处月白直裾袍少年刹那绽放的微笑,如玉柔美的容颜分明该属于少女的。

    惊怔住。

    一阵风吹过,转眼她已随风飘到他身前,馥郁气息随之而来,他一阵恍惚。

    “我帮忙,有没有什么事情能给我做的?”少年笑靥如花,带着几分女气的声语。

    他大为惊怔,诧异地挑眉,不置信的模样。

    面颊上蹭了灰尘,肌肤柔软而细腻,少年睁大了眼睛盯着他,极澈,极亮,像水晶琉璃,一双会说话的眼睛,像在昭告着少年没有说谎。

    “喂,你发什么呆啊,你带我来不就是为了要我‘体验生活’吗?现在我想通啦,怎么你一副吃到屎的表情?”

    吃到屎……他的脸一抽,脑门爆出几根青筋……

    少年讪讪捂住嘴巴,无辜的笑着。

    他惊讶问道:“怎么突然回心转意了?”

    为什么回心转意?约莫是男孩纯净的双眸,温热的粥,触动了她的心扉。

    庄胭珞深深呼吸一口气,顿时轻松许多,道:“他们……”略扫一眼喜上眉梢的人们,流露出惬意微笑,“如果我的微薄力量能给他们带来幸福,那是值得的。不仅如此,我还希望能为他们做得更多,比你还多!”

    他们的心情,大抵和她接过琉璃递来的炭火差不多吧。

    她补上:“反正不是为了你。”

    他失笑,头疼地按了按额头,“你会做什么?”

    当年为了讨取郑亦欢心,她咬牙学了女工、糕点、甚至是编桃花结,现在想来,她忍不住骂自己没骨气,为了渣男变得这么低三下四。

    说回来,她突然发现自己什么都不会……

    庄胭珞小心翼翼观察一眼脸色阴郁的他,吱唔道:“骑马,射箭……”,声音愈来愈小,她不好意思再说下去。

    他一脸‘果然如此’,“煮粥呢,会不会?”

    庄胭珞弱弱道:“会……吧。”

    眼见着他脸色又是一沉,她急急补充道:“你可以教我嘛!我学得很快的,我不会煮粥你可以教我煮粥,我不会为他们上药,你可以教我,我又不笨,况且名师出高徒,若是你教,我一定很快学会的!”

    庄胭珞发现自己还有拍马屁的天份。

    他很是受用,薄唇一勾,“好吧。”

    而后,事实证明庄胭珞不是一般的笨,心不是一般的粗——

    “米要过滤得干净,洗米水不能倒掉,水放多点,再多,再多,够了够了!”

    满溢的水哗啦啦撒泼在两人的靴面上,完全浸湿。

    “小心捧着锅放在架子上,手要抓住了,千万不能松,小心,小心小心!”

    “破啦——”

    好不容易洗干净了米,一时手滑,功亏一篑。

    “仔细看着粥,沸腾了赶紧熄灭柴火……什么味道?喂喂喂,粥!!!”

    在锐利视线的监视下稳稳放好了锅,庄胭珞长嘘一口气,眯了会眼睛,沸腾的粥水瞬间熄灭了柴火。

    “手要用力握着勺子搅拌,将沉淀的米拨均匀,你没吃饭吗?大力点!”

    “嘭——噼里啪啦——”

    庄胭珞使出吃奶的力气,一搅,锅子一歪,架子轰然倒塌。

    庄胭珞手上拿着大勺子,傻眼了;他石化了;所有看热闹的人默默别开视线,画面太美不敢看……

    戳了戳他,他的身体碎成一块块的,庄胭珞含泪捡起来,慢慢拼凑回来。

    她不得不承认她在烹饪这方面真的没有什么天份,难怪上辈子郑亦吃完她做的糕点后脸色更黑了,连着半个月都没理会她。

    每次她一进小厨房,阿嬷就急匆匆跑去重买一打碗回来。

    接着噼里啪啦的碎碗声此起彼伏。

    她一无是处,什么优点也没有,傅雪就不一样了,精通琴棋书画,笔墨诗书,在男人面前娇憨柔弱,背地里给她捅刀子,上辈子被傅雪踩在脚底下,是她活该!

    庄胭珞蹲在地上抱着膝盖,吸了吸鼻子。

    他以为少年是因自责在哭。

    “再来试一次吧!”他鼓励少年,挽起袖子,干劲十足,“你一定可以的!”

    第二次、第三次……终于煮出了一锅醇香的粥。

    庄胭珞激动得一塌糊涂。

    大锅前早已等候了一排端着碗的流民,庄胭珞微笑颤抖着舀出去一勺,流民中的男女老少皆回以她淳朴的笑容。

    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幸福,和深夜里哥哥牵着她的手的感觉不一样的,是一种羡星星之丽,伸手摘星,努力多时,却不可得,然而有一天你突然间发现星星一直在自己手上的惊喜。

    他走到她身边,静静微笑注视着她。

    庄胭珞低头,他已经换上了一双崭新的靴子,不由得‘扑哧’笑出声。

    被笑得摸不着头脑,他愣了下,“你笑什么?”

    “我笑……”

    喧闹声无情打断了她刚说到一半的话,庄胭珞循着吵闹声发源处看去,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