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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忠义江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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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九章 忠义江礼

    被楚白百般赞赏钦佩的“义士”江礼此刻正在湘阴城的码头滩涂边上布置防御,看着排成长龙的周军船队渐渐靠近,而自己这边却连基本的阵型都还没有摆好,即便他是揣着必死之心出战的,这时候还是忍不住心急如焚。

    要严格说起来,江礼只是一个文吏,清流(今福建省清流县)人,潭州观察判官,这在第一线指挥抵抗周军进攻本不该是他的任务,更别说连列队摆阵都得他来亲自指挥了。但是没有办法,肯到湘阴来的潭州将吏就只有他一个,甚至就连他现在拉出城来的这两千士卒,这湘阴城仅有的两千守军,其实都是江礼到湘阴之后动员的乡兵,抡抡刀射射箭什么的还行,阵而后战的正规军水平是没有的,这里面最知兵的人恐怕还就是江礼本人。

    当楚白还带着船队在洞庭湖观光的时候,三江口惨败的消息就已经由败兵和岳州的驿使传到了潭州,当时潭州就炸了锅。

    朝廷派兵南下,此时的潭州最高指挥官杨师璠是知道的,这事在一开始就是武平军这边主动向朝廷求援,朝廷才派援军过来帮助武平军平叛的。不过叛贼张文表已经被他给击败了,张文表本人都被他瞒着朝廷的中使诛杀,杨师璠本以为朝廷的大军就会这么回去,不想随后朗州那边就传来消息,朝廷很有可能执意派大军进入武平军,少主已经决定抵抗,而朗州这里的兵力十分空虚,所以急需他率军赶回去。

    杨师璠起先还在这里犹豫着呢,武平军的军队,除了各地的戍卒之外,机动兵力就只有他手下的这一批、岳州黄从志手下的水军和朗州的牙兵,在眼下这样内部空虚各处兵力捉襟见肘的时候,真是不太好动。

    衡州张文表这一叛乱,派去更戍永州的那六个指挥就算是没了,永州那边的戍卒没得替换了,等时间长了肯定是会出问题的。而衡州的州兵也都被张文表拉空了,再到张文表率军攻下潭州,然后杨师璠再率军夺回潭州,这潭州的州兵和从衡州出来的州兵也差不多已经损失殆尽。

    在这样的情况下,杨师璠听令把军队全都拉到朗州去?那潭州和衡州不就彻底的空了吗?衡州的南面和西南可就是南汉占据的桂阳监和郴州呢,潭州则是衡州的后盾,衡州兵力空虚而潭州尚有强军,那还能勉强地威迫着南汉不敢轻举妄动,这要是潭州的兵力再一空,鬼都不相信南汉会是善男信女——那桂阳监和郴州就是南汉在上一次楚地动荡的时候趁机抢占的,现在再趁乱抢一次也太正常了。

    如果南汉蠢动起来,而衡州西面的永州戍卒再来一个不稳,这南面的州县可就彻底难保了,虽然那时候朗州兵力充足,倒是暂时可以安心一下,但是朗州和岳州以外的州县都糜烂了,武平军的局面还能收拾么?

    岳州这边传来的噩耗终于结束了杨师璠的犹豫纠结,虽然这种犹豫也才只有一两天的时间。

    三江口惨败,驻扎在岳州的水军基本宣告覆灭,那么岳州肯定是会在随后丢掉的。三支机动力量完蛋了一支,作为武平军水路屏障的岳州易主,就等于武平军向朝廷敞开了衣襟,这种时候再不用去考虑那些重要性还不如岳州的州县了,集中兵力死保朗州,以此苦熬待变才有一丝生机。

    杨师璠打算走了,而且他这一下决心,就是要带走潭州的全部兵力,干脆全力向朗州收缩,而把潭州拱手让与周军,江礼对此却是决不同意。

    江礼总是认为,作为一方守臣,自当守好疆土,未发一失而弃土的行为绝对不合守臣的本分,更何况要放弃的是潭州这种大城,以前马楚的都城。攻克岳州的周军虽强,不过应该是以水军为主,之所以攻克了岳州还是因为三江口水战的决定性胜利,其陆战攻城的能力不见得会有多强,只要有足够的兵力,依托着城池固守,潭州并不是那么好打的。

    然而杨师璠根本就不给江礼争辩的机会,三月初一上午他才得到岳州方面的消息,当天傍晚潭州的军队就已经整理集结完毕,然后连夜就向朗州开拔了。这也是幸好朗州那边先有命令过来,杨师璠开始那一两天虽然是处在犹豫之中,但是部队开拔的准备却也已经做好了,于是杨师璠在这一正式下令,部队于当天就可以出发了。

    气急无奈的江礼说不通杨师璠,自己却也是坚决不肯随大队去朗州,本来他还想努力守一守潭州的,可是杨师璠做得太绝,潭州的乡兵都被他给带走了,江礼的手下没有一点军卒,光靠着平生就没有摸过弓刀的市民百姓,这个城池已经是守无可守。

    于是江礼赌气一般地来到了湘阴,一则是因为求死要趁早,二则是湘阴离潭州还有一段路程,这里的乡兵还不至于被杨师璠给抽空了,或许有他努力的空间,有迎难而上堵住周军的机会。

    不过初二那天赶到湘阴的江礼彻底失望了——湘阴这边所有的重要官吏都跑光了,还是他自己跑腿找上那些里正,才勉强凑起来两千乡兵,守城器械复杂一点的几乎没有人会用,这两千只会使短刀、开软弓的乡兵显然是守不住城池的。

    再说周军来得也很快,江礼还没有睡一个好觉呢,初三的上午城楼上就报告发现了北面过来的船队,这时间仓促的,即使要守城也根本准备不及。

    在湘阴堵住周军的奢望彻底落空,于是江礼也就剩下求死这一条路了,既然只是求死,那就没有必要再拉上阖城百姓了。至于乡兵?既然是兵丁,那就应该有死战的觉悟,所以江礼带着他们出城求战,心存万分之一的希望可以逼得周军不上岸,那么堵不住周军也至少可以保住湘阴,当然,更大的可能是周军无视这两千乡兵的战斗力,那么自己就率军在周军登陆的时候努力予以其最大杀伤,最后轰烈烈地成仁。

    如果江礼能够听到楚白说的“尽量留住敌将的性命”,还不知道是会轻蔑地冷哼一声,还是愤怒地叫骂呢。

    可惜这些乡兵连排个阵都艰艰难难的,到两军接战的时候恐怕很难给周军造成多少杀伤,居然求死都求得不爽利,也就难怪江礼着急了。

    随着周军的船队慢慢地接近码头及其两边的平滩,这些船只从湘水中流开始向岸边靠拢,然后从大船上纷纷放出了小舢板,每艘舢板由十个士卒共乘着划向岸边,一时间将湘水塞得满满登登的,让人看了头皮发炸。

    或许是因为初生的恐惧对秩序有加成吧,乡兵们开始怎么也排不好的阵型,居然就在这个时候整好了,却是让江礼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眼瞅着那些小舢板就快要靠岸,上面的周军差不多就要进入乡兵们手中软弓的射程了,江礼在阵中吆喝一声,命令众人张弓搭箭,这就要开始向周军的头上投射箭雨了,结果就听见湘水中间砰的一阵连续闷响,周军的那些大船上面腾起了一股股的青烟。

    噗声中,本军的前队一连串的惨叫声响起,随后又是人体倒地的扑通声,这些莫名的现象让江礼迷惑、惊惶。看水面上,小舢板里面的周军士卒都还在埋头划着桨,并没有什么人起身向岸上发射弓弩,空中也看不到有大船那边抛过来的石弹,再说大船上面的抛石机也未必打得到这里,但是前排的那些乡兵一定是被什么不明的物事给击伤击死了,而且死伤很重,否则他们不会叫得那么惨,人体倒地的声音不会这么密集。

    还没有等江礼判断清楚了当前的局势,周军的大船那边又是一阵闷响,船上的青烟冒得更多,然后就是噗声、惨叫声和人体倒地声在本军前队那里交替响起,江礼这时候已经是惊恐了,惊恐得毛骨悚然,而好不容易排列整齐的乡兵阵列也开始发生骚动,阵中已经有弓、刀的落地声。

    第三轮闷响过后,周军的那些大船已经完全被青烟所笼罩,江礼这边却听不分明本军前队的伤亡状况了,因为乡兵们已经彻底乱了,骚乱几乎同时在阵中的每一处爆发,弓、刀被抛得遍地都是,人群四处乱窜找不到一个方向,江礼尽管高举着横刀,却是完全无法镇压这样的骚乱。

    纷乱的人流中,江礼尽管已经惊骇莫名,却仍然强自撑起精神,在人群冲撞下屹立不动。随后,他身边的人群渐渐四散,身前更是一片空旷,于是他用双手紧握横刀,向着前方缓缓迈步,直到一颗弹丸把他的胸口撕开。

    “唉……我应该早点命令停止射击的,义士啊!可惜了……”

    半个时辰之后,滩头已经被打扫干净,湘阴守军的两百来具尸体被堆在一旁,其中有被铳子直接毙命的,有流血致死的,也有受伤倒地后被践踏而死的,而被铳子贯胸当场身亡的江礼,因为那一身官服而被专门收殓在一边。

    楚白看着江礼的尸体好好感叹了一番,终于平复了情绪,对武怀节用上了商量的口气:“现在正值清明、寒食,要不这些首级就不取了吧?”

    “荆湖一带本就是我华夏子民,兵民之间也是难分,陛下为了防止杀良冒功,此战原不以首级定功勋,自有各级监军和锦衣卫巡检司人员核查战功,不取首级也无所谓。既然赶上了寒食,就把他们都好生葬了吧……”

    武怀节的回答还是那样不咸不淡的,不过楚白早已不在意他的语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