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流水迢迢 > 七三、闻弦知意

七三、闻弦知意

推荐阅读:深空彼岸最强战神龙王殿天下第九重生之都市仙尊财运天降花娇好想住你隔壁特种奶爸俏老婆妖夏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biqugexszw.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见魏五婶坐于廊下择菜,江慈斜搭上外衫出来。

    魏五婶抬头看见,忙起身替她将外衫系好,道:“公子吩咐了,不让姑娘出来走动。”

    江慈撇了撇嘴:“又不是腿断了,为什么不能出来走走?躺了这些天,闷死我了。”她在竹凳上坐落,望向木屋旁的桃林,语带惆怅:“今年桃花落得早,要等到明年才有桃花看了。”

    魏五婶笑道:“姑娘是身子不好,若是能出去走动,红枫山的桃花现在开得正艳。”

    “是吗?”江慈笑道:“五婶家住在红枫山?”

    魏五婶不敢细说,将话题岔开去:“吃了公子后来这道药,感觉如何?”

    “不疼了,还是崔大哥的方子靠得住。”

    “看来公子为了你快些好起来,花了不少心思。”

    江慈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魏五婶也是老成之人,早看出那位煞神公子与这位姑娘之间有些不对劲,想起媳妇和孙子性命悬于人手,心念一转,微笑道:“要我说,姑娘也别和公子致气,他对你是放在心尖疼着的。这伤―――”

    江慈摇头:“我倒不是怪他伤了我,他素来有病,是梦魇中无意伤的,并非有意。我与他的事情,五婶还是不知道的好。”

    魏五婶叹道:“姑娘也是个明白人,怎么就看不清公子的心意?他夜夜过来,你若是醒着的,他便在窗外守着,你若是睡着了,他便在床前守着―――”

    江慈不欲五婶知道得太多,怕她被卫昭灭口,打断她的话:“他哪有那般好心,只不过我还有用,不能死罢了。”

    魏五婶只盼说动这位姑娘,让那煞神般的公子心里高兴,放自己回去,犹自絮絮叨叨:“公子虽不多话,但看得出是个体贴人,看这园子,家世自也是一等一,若论相貌,我看,除了那个什么传言中的‘凤凰’卫三郎,只怕世上无人能及。”

    听她说到“凤凰卫三郎”时语气有些异样,江慈心中一动,笑道:“我总是听人提起‘凤凰’卫三郎,说他长得姿容无双,不知到底是何人品,总要见见才好。”

    魏五婶忙道:“姑娘切莫有这心思,那等肮脏卑贱的小人,莫污了姑娘的眼。”

    “他不是当朝权贵吗?怎么是肮脏卑贱的小人了?”江慈讶道。

    魏五婶朝地上呸了一口:“什么当朝权贵,还不是皇上跟前的弄臣,以色侍君的兔儿爷罢了!”

    半晌不见江慈说话,她侧头一看,见江慈有些愣怔,忙伸手拍了一下面颊:“瞧我这张嘴,粗鲁得很,姑娘只当没听过。”

    江慈离家出走,在江湖上游荡,时间虽不长,却也曾在市井之中听人骂过“兔儿爷”这个词,虽不明其具体含义,却也知那是世上最下贱的男人,为世人所鄙夷。她心中翻江倒海,望向魏五婶,缓缓道:“什么兔儿爷?卫三郎是兔儿爷?!”

    魏五婶干笑道:“姑娘还是别问了,说起来怪难堪的。”

    “劳烦五婶把话说清楚,我这人,若是好奇心起,又不弄明白了,什么药啊饭的,都吃不下。”

    魏五婶无奈,道:“姑娘是清白人,自是不知兔儿爷的意思。卫三郎是娈童出身,听说十岁便入了庆德王府,十二岁被庆德王进献给皇上。他生得极美,又极善谄媚,听人说,皇上对他宠爱有加,有五六年都不曾宠幸过其他娈童,所以他才能有今日的地位。”

    江慈右手紧攥着衣襟,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原来,那个如凤凰般骄傲的男子,那个如天神般的星月教主,那个日夜思念亲人的孤独之人,他竟是―――

    娈童,是月落族的耻辱,为世人所鄙夷,到底,要做着怎样卑贱下流的事情,又要忍受怎样的屈辱?

    这些年,他是如何熬过来的?他背负着世人的唾弃与鄙夷,孤独地走在这条艰苦的路上,付出了多大的代价?他的那颗心,又该是如何的坚强?

    远远看见卫昭入园,魏五婶忙拉了拉江慈的衣襟:“姑娘,公子来了。”说着端起菜篮,躲入厨房之中。

    卫昭双手负于身后,宛如流云悠然而近,江慈却只是怔怔坐着。

    卫昭盯着她看了半晌,语气冰冷:“五婶。”

    魏五婶吓得从厨房中钻出来,江慈忙道:“不关五婶的事,是我自己要出来的。”她猛然站起,跑到房中,躺于床上,右手拉上被子,蒙住面容。

    淡雪梅影的话,月落山的所见所闻,五婶的鄙夷之色,桃林中那静静的夜晚,竟让她没有勇气掀开被子,再看那张绝美的面容。

    卫昭冰冷的声音传来:“出来!”

    见江慈没有反应,他缓缓道:“五婶,把她拉出来。”

    江慈无奈,慢慢掀开被子,却不睁开眼睛:“我要休息了,三爷请出去。”

    卫昭衣袖一拂,门呯然关上。江慈一惊,睁开眼睛,见他缓步走向床前,急忙转身向内,却触动肩上痛处,“啊”声惊呼。

    卫昭快步上前,将她扶起,见她眸中含泪,语气便缓和了些:“看来崔子明的药也不管用。”

    江慈忙道:“药管用,不疼了,多谢三爷费心。”

    这是卫昭伤了她之后,第一次见她软语相向,一时竟不知如何开口。江慈低垂着头,犹豫半晌,轻声道:“三爷,我的伤好多了,您以后,不用天天来看我。”

    卫昭默然不语。

    江慈低低道:“三爷,我知道,你是无意中伤的我,我并不怪你。我只是左手动不得,你还是放五婶回去吧。”

    良久听不到卫昭说话,她终忍不住抬头,又被那闪亮的眼神惊得偏过头去。

    屋内一片令人难受的沉寂,江慈正有些心惊,卫昭缓缓开口,语气冰凉淡漠:“我不是来看你,只是送样东西给你。”

    江慈强笑道:“这里有吃有喝,倒不缺什么―――”话未说完,卫昭已将一件狐裘丢在她的身前。

    江慈低头望着狐裘,半天才认了出来,惊得猛然抬头:“他回京城了?”

    卫昭眼睛一眯,瞳孔也有些收缩,眼神却锐利无比,盯着江慈,冷声道:“这狐裘,你认得?”

    江慈知已无法否认,只得点了点头:“是,这狐裘,是我在长风山庄时穿过的。”

    卫昭微微一震,却又逐渐平静,唇角慢慢勾起一抹笑容,衬着他雪白的面容,说不出的诡异邪魅,让江慈不敢直视。

    风,由窗外透进来,吹得卫昭的乌发轻轻扬起。他慢慢俯身拎起狐裘,轻哼一声,又摇了摇头,终笑出声来:“少君啊少君,你让我,怎样说你才好!”

    弘晖殿内,皇帝冷冷看着殿内诸臣,眼光在董学士身上停了一瞬,又移开去。

    董学士似是苍老了许多,双脚也隐隐有些颤抖。太子不忍,上前扶住他的右臂,皇帝叹了口气,道:“给董卿搬张椅子过来。”

    太子将董学士扶到椅中坐下,皇帝和声道:“董卿还是不要太过悲伤,王朗为国捐躯,朕自会给他家人封荫的。”

    董学士想起嫡妻只有这一个弟弟,想起自己失去了军中最重要的左膀右臂,心中难过,竟说不出谢恩的话。

    静王知时机已到,上前一步,恭声道:“父皇,现在河西府告急,全靠田策在拼死力守,得赶紧往河西调兵才行。”

    兵部尚书邵子和道:“皇上,眼下看来,桓军比薄贼更为强势,得从娄山再抽些兵力支援田策。”

    大学士殷士林望了望太子,道:“调兵是一着,关键还得有能与宇文景伦抗衡的大将,田策只怕不济事。”

    皇帝陷入沉思之中,静王向邵子和使了个眼色,邵子和会意,小心翼翼道:“皇上,不知裴相伤势如何,若是他能出战,统领长风骑,倒可能是桓军的克星。”

    殷士林眼神掠过董学士,道:“眼下看来,也只有裴相能挑起这个重担了。”

    皇帝右指在龙椅上轻敲,却不发话。王朗身死,高成战败,太子和庄王俱不便说话,殿内陷入一片沉寂。

    皇帝似是有些疲倦,靠上椅背,闭目半晌,方淡淡道:“朕自有主张。”

    陶内侍跟在皇帝身后进了暖阁,替他宽去龙袍,见他神色有些不豫,轻声道:“皇上可要进些参汤?”

    皇帝心中烦闷,欲待斥责,卫昭轻步进来,挥了挥手,陶内侍退去。

    卫昭取过桌上参汤,淡淡一笑,皇帝转过身去。卫昭低叹了一声,匙羹轻响,竟自顾自地喝上了参汤。

    皇帝回过头,卫昭似笑非笑,斜睨着皇帝:“三郎时刻想着能为皇上分忧,只恨这身子尚未大好,看喝上一碗御用的参汤,能不能好得快些。”

    皇帝一笑,卫昭便将参碗奉上,皇帝就着喝完,和声道:“还是你贴心,其余的臣子,没一个叫朕放心的。”

    “皇上可是为了桓军南侵的事情烦心?”卫昭看了看案上的折子,淡淡道。

    皇帝轻“嗯”了一声,步至椅中坐下,微合双眼,道:“你是个明白人,眼下情形,不得不让裴琰重掌兵权,可万一―――”

    卫昭飘然走近,替他轻捏着双肩,悠悠道:“皇上也知道,三郎与少君素来面和心不和,我也看不惯他那股子傲气。但平心而论,若说领兵作战,华朝无有出其右者。”

    皇帝被拿捏得舒服,微笑着拍了拍卫昭的手:“你这话说得公允。”

    “三郎是站在朝廷社稷的立场上说话,并非单纯依据个人喜恶。眼下情形,也只有让裴琰出来统领长风骑,对抗桓军,否则河西危殆。”

    皇帝沉吟不语,卫昭笑道:“皇上若是不放心裴琰,三郎倒是有个法子。”

    “说来听听。”

    卫昭手中动作停住,慢慢俯身,贴到皇帝耳边,轻声道:“皇上可派一名信得过的人,作为监军,随军监视裴琰。他若有异动,容国夫人和裴子放可还在皇上手心里捏着,不怕他不听话。”

    皇帝微微点头,道:“裴子放走到哪里了?”

    “手下来报,三日后便可进京。”

    皇帝思忖一阵,微笑道:“裴琰有些拿架子,得派个合适的人去宣他才行。”

    卫昭直起身,继续替皇帝按捏,半晌方道:“我可不爱见他,皇上别派我去就行。”

    皇帝大笑:“不是朕小看你,你还真不够份量。你早些把伤养好,朕另有差事要派给你。”

    春光极浓,漫山遍野的杜鹃花似是要拼尽最后一丝韶光,将宝林山点缀得如云霞笼罩。

    庄王着轻捻云纱的锦袍,由马车探身出来,望向山腰处的长风山庄,手中不自觉地用力,车帘上的玉珠被他扯下数颗。

    仆从过来,匍伏于地,庄王踩着下了马车。他望着长风山庄高檐上的铜铃,想起临行前父皇的严命,想起远在河西的高姓世族,心底喟叹一声,喝住要上山通知裴琰出庄相迎的侍从,率先往山上走去。

    他是首次来长风山庄,看着那精雕重彩的府门,不由羡慕裴琰这个冬天倒是过得自在,正自怔忡,庄门大开,裴琰一袭天青色长袍广袖丝服,缓步出来。

    庄王忙笑着上前:“少君!”

    裴琰深深施礼:“王爷!”

    庄王搭着裴琰的手,细细看了他几眼,语带疼惜:“少君可消瘦了,看来这回真伤得不轻。”

    裴琰微微笑着:“小子们说似是见到王爷车驾,我还不信,王爷前来探望,真是折煞裴琰。”

    他将手一引,庄王与他并肩步入庄内,口中道:“我早念着要来看望少君,但政务繁忙,一直抽不开身,少君莫要见怪。”

    裴琰忙道岂敢,将庄王引入东花厅。下人奉上极品云雾茶,裴琰轻咳数声。

    庄王放下手中茶盅,关切道:“少君伤势还未好吗?”

    裴琰苦笑道:“好了七八成,但未恢复到最佳状态,倒让王爷见笑。”

    庄王松了口气,重新端起茶盅,正自思忖如何开口,安澄进来,给庄王行了礼,又步到裴琰面前禀道:“相爷,都备好了。”

    裴琰起身笑道:“下人们说在平月湖发现了三尺长的大鱼,我让他们备下了一应钓具,王爷可有兴趣?”

    庄王性好钓鱼,正想着如何与裴琰拉近些距离,忙道:“再好不过。”

    平月湖在长风山庄东南面,为山腰处的一处平湖。

    此时正是盛春,湖水清澈,碧波荡漾,湖边翠竹垂柳,鹅雁翩跹。迎面而来的湖风带着浓浓的花香,湖面一片明亮的绯红,满眼皆是明媚的春光,庄王不由叹道:“都说京城乃繁华之地,我看倒不如少君这长风山庄来得舒心自在。”

    裴琰将他引至藤椅中坐下,自己也撩襟而坐,微笑道:“虽不敢说这处好过京城,但住久了,倒真的舍不得离开。这些年,不是在战场杀敌,便是在朝堂参政,鲜少有过得这么轻松自在的日子。所以说,福祸相倚,此次受伤倒也不全是坏事。”

    庄王大笑,下人们早替二人上好鱼饵,二人接过,将钓线抛入湖中。

    柳荫稀薄,春阳正盛,清风徐来,二人面上皆闪烁着淡淡的光影。不多时,裴琰便钓上来一条尺来长的金色鲤鱼,十分欢喜,笑着对庄王道:“可惜不是在京中,不然邀上静王爷与三郎,比试一番,定可将静王爷灌得大醉。”

    他似是又想起一事,问道:“听说三郎受了重伤,可大好了?”

    庄王却只是忙着起杆,钓上一尾两寸来长的小鲫鱼,摇了摇头:“少君这长风山庄的鱼儿都有些欺生。”又道:“三郎伤得较重,怕只恢复了五六成,看着清减了许多,让人好生心疼。”

    裴琰重新将钓丝抛回水中,叹道:“皇上定是又心疼又心忧,唉,身为臣子,不能为皇上分忧,实是愧对圣恩。”

    庄王正等着他这话头,便放下手中钓杆,转头望向裴琰:“少君,父皇有旨意下。”

    裴琰忙放下钓杆,挥了挥手,所有随从迅速退去,他面北而跪,口中道:“臣裴琰接旨。”

    庄王上前将他扶起,道:“父皇说,不用行礼接旨。”说着从袖中取出黄绫卷,裴琰双手接过,摊开细看,面上露出犹豫迟疑之色。

    庄王语出至诚:“少君,眼下已到了国家危急存亡之时,宇文景伦大军长驱直入,若是让他攻下了河西府,京城危矣。”

    裴琰默默无言,庄王无奈,只得续道:“高成战败,宁剑瑜在娄山和小镜河撑得辛苦,无暇西顾。王朗又阵亡,董学士怮哭数日。眼下社稷危艰,还望少君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谢煜在这里,替天下苍生,黎民百姓先行谢过少君!”说完长身一揖。

    裴琰忙上前将他扶住,连声道:“王爷切莫如此,真是折杀裴琰。”

    庄王目中透着热切之意:“少君可是答应了?”

    裴琰仍有些犹豫,庄王轻声道:“少君可是有何顾虑?”

    “倒不是。”裴琰摇了摇头:“主要是我这伤,未曾痊愈―――”

    庄王呵呵一笑,从袖中取出一个玉盒,道:“父皇也知少君伤了元气,让我带来了宫中的‘九元丹’。”

    裴琰面上露出感动之色,语带哽咽,磕下头去:“臣谢主隆恩。”

    庄王将他扶起,亲热地拍着他的右手,叹道:“少君,你是国之柱石,朝中可是一时都离不得你,父皇都说,让我多多向你请教才是。”

    裴琰忙称不敢,道:“日后裴琰还得多多仰仗王爷。”

    湖水倒映着青山红花,平静无澜,倒影中的杜鹃花绚得耀目。平月湖畔,二人相视一笑,笑意盎然的眸子中俱各微闪着光芒。

    喝过崔亮开的药,又连敷数日外用草药,江慈肩伤大有好转,但却有些无精打采,常呆坐在房中,闭门不出。

    魏五婶与她相处一段时日,对她性情有了一定了解,虽是被迫前来服侍于她,也有些心疼于她。这日夜间,见卫昭飘然入园,两人一人在室内枯坐,一人于窗外默立,终忍不住轻步行到卫昭身侧,低声道:“公子,姑娘这几日有些不对劲。”

    卫昭并不言语,魏五婶叹了口气:“公子,您还是进去劝解一下吧,姑娘肯定有心事。”

    夜风吹起卫昭耳侧垂下的长发,拂过他的面颊。他忽想起那日晨间,自己负着她,赶往落凤滩,她的长发,也是这样拂过自己的面颊。淡淡的惆怅在心头蔓延,终提起脚步,缓步走入内室。

    她正面窗而坐,绯色长裙在椅中如一朵桃花般散开,乌发披散,越发衬得肌肤雪白。卫昭凝望着她的侧影,再望向她身侧床上散散而放的狐裘,目光一紧,轻咳出声。

    江慈转头看了卫昭一眼,又转过头去,低声道:“他快到京城了吧?”

    卫昭望向窗外的黑沉,淡淡道:“算算日子,明日就要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