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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5 萌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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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个月后,郭可奇被他的非洲裔保姆梅兰妮接走了。

    而飞来聿城找到医院的梅兰妮,一见他没了半截手臂,眼泪立刻就下来,哭得稀哩哗啦。这都陪护了他一周多了,还是很难接受这残酷的事实。她宁愿相信这只是一场醒不来的恶梦……

    .

    郭可奇护照上登记的名字是:奇恩·道格拉斯。

    他是由一对美国夫妇所收养的中国孤儿。这对有不育症的道格拉斯夫妇非常爱他,而且,家境也很不错。在他十九岁的那年盛夏,道格拉斯夫妇因为空难双双离世,为他留下了一笔可观的遗产。

    也是那一年,年初时,郭可奇认识了他的师父,一位郭姓的美籍华人,这位做风水生意的商人,自号逸明居士,在华人商圈颇负盛名。

    也是逸明居士所算的一卦,让郭可奇对他信服得是五体投地。当时,在地铁内萍水相逢,逸明居士对他说你半年内将有血光之灾,并告知只有如此这般,方保无虞。

    郭可奇不是abc,他在美国长大,而且是在地道的美国中产家庭长大,接受的是全盘西化的教育,但这些都不可能改变他来自东方的特性。他与众不同的外表,让他自懂事起,就深受“我是谁”、“我来自哪里”这些问题的困扰,在他灵魂深处有强烈的寻根**。

    但道格拉斯夫妇很疼爱他,温柔地解答他的各种疑惑,并在这同时强调他是他们心爱的宝贝。就像那个温馨的故事说的一样,他们让他明白,他和别的孩子的不同之处,仅仅在于,别的孩子是在母亲的肚子里孕育的,而他是他们用心孕育的孩子。

    所以,郭可奇从没有觉得他比其他的孩子差在哪里,相反,他觉得自己拥有他们所不及的幸福。

    虽然他心平气和地接受了他的身世,但他内心深处的那棵萌芽还在。当有一天,有了合适的机会,在光合作用下,必定会茁壮成长。

    逸明居士就是投射进他内心的第一缕太阳光。

    对于逸明居士所说的那些玄之又玄的话,郭可奇当时只是一笑置之。不过,出于礼貌,他还是收下了他递上来的名片。后来,他发现,自己就像是被逸明居士施了魔法,他对他所说的那些话,萦旋在他脑海里,让他很难把它们真正地摘除掉。时限越接近,他就越焦躁。他像个虔诚的信徒,对主的预言充满敬畏之心,忍不住想要去祷告。

    最后,他决定试一把。反正照着逸明居士所说的做,对他也并没什么损失。所以,那年暑假,他借口学校有活动,没有回家。

    因为,逸明居士说他半年内不宜远行。

    结果那年,他失去了他的父母。父母在机场还给他打了电话,父亲半开玩笑地说,他不能回来,这让母亲很失落,心情不怎么好,所以,他得陪她去度个假……

    痛苦伴随着自责,曾经让郭可奇在整整一年内都无法走出创伤阴影,在休学的那一年中,他一直在接受心理治疗。

    他很幸运,在那段艰难的日子里,他还有对他不离不弃的外公外婆和梅兰妮。也正是因为有家人的陪伴与守护,才得以让他重新开始他的新生活。

    当他重新回到学校后,他第一个联系的人就是逸明居士。

    他拜逸明居士为师,随师姓,论资排辈,得了郭可奇这个中文名字。却在大学毕业后的第二年,毫不手软地将自己这位尊敬的师父谋杀了。

    起因是他曾经在无意中听到逸明居士和同乡摆龙门阵时,提到了他——“那个美国人的龟儿子”……

    那时候的郭可奇,就和现在的卡洛斯一样,中文说不灵光,但也已经能够进行简单的交流。虽然,郭可奇还不能很好的理解那句话的真正含义,但他也听得出师父语气中的戏谑与轻蔑,这让他有种被羞辱的愤怒感。为了能听见师父真正的心声,郭可奇把无意变成有意,悄悄地躲在屏风后竖耳聆听。

    才知道自己被这条老神棍给骗了。

    逸明居士总是爱说,是祖师爷赏他这碗饭吃,自诩从小就有一双火眼金睛,只消他一眼,便能看透对方的前世今生。其实说穿了,他就是学了两手相术,善于察言观色罢了。

    当年在地铁里,他见郭可奇身材健硕,额大面方,生得一脸富贵相,加之行头整洁,背的书包又是时下当红新锐设计师的限量版,便断定他是个二代。但当时他还是看走眼了,以为这是个abc。能把家里的小子培养得这么彬彬有礼从容有度,那这老子绝对是大鳄级的人物。

    所以,逸明居士才主动与他搭讪,凭借三寸不烂之舌,跟他吹得是天花乱坠。

    用逸明居士自己的话说,那就是:每年总会发生几场天灾**的,只要你信,老子就有办法让你心服口服!“那次巧的是连老天都在帮我!”……

    郭可奇在暗中把拳头都快捏碎了,想到罹难的父母,他瞬间就红了眼眶。

    在那天,逸明居士也毫无顾忌地暴露了他最真实的嘴脸,告诉同乡,他之所以收他为徒,就是看中了他是块难得的好矿,抛却空难赔偿款、保险金,单是道格拉斯夫妇自身的家产也是相当可观的,何况,这对生不出孩子的夫妇还都是各自家中的独生子女,“简直就是上帝安排的最佳组合呀!完美!”

    所以,他这个唯一的财产继承人,就是一座能令人发狂的大金矿。

    难怪收他为徒时,这老神棍又故弄玄虚,百般的为难后,摆出一付舍生取义救苦救难的悲悯样儿,勉为其难地收下了他。而做足这全套戏码,无非就是为了最后跟他张那狮子大口!他却傻到热泪盈眶,抱着支票就义无反顾地跳进了他的大陷阱……

    在郭可奇得知真相的半年后,逸明居士便因为刹车失灵而奔赴黄泉了。

    参加过葬礼,郭可奇离开风水馆,找了份让外公外婆放心的正经工作,做起了朝九晚五的白领。

    虽然逸明居士就是一无耻的江湖骗子,但却为他打开了一扇神奇的玄门,令他心驰神往,就跟着了魔一样地沉醉于此。

    工作之余的时间,郭可奇全部花在了钻研《易经》上,他尤其醉心数理奇门,搜罗了大量的资料,潜心修习。假日则飞去中国,遍访古刹,一心想求真师。

    古人有云,修真之道乃天下第一件大事,亦天下第一件难事。修道者如牛毛,成道者如麟角也。可见此等大事,必得有师传。

    但郭可奇是一遭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他迫切地需要位能为自己指点迷津的师父,可又不能确定自己所碰上的到底是盲师、还是明师?而且,假期总是有限的,没有时间让他去深入的了解,所以,学会谨慎的他,在这等大事上,可不想草率做决定。

    另外,他认为求真师的目的,多半都是为了炼丹。

    紫阳翁云:饶君聪慧过颜闵,不遇真师莫强猜。只为金丹无口诀,教君何处结灵胎?

    这就明白无误地指出,一个好的师父对于炼丹成功是多么的重要。换言之,除过炼丹,其他的修习还是要靠自己的悟性。俗话不是说吗?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再说了,他真正感兴趣的是玄学奇术,倒也不急着炼丹。

    而这几年的游历,还是令他受益匪浅的。

    尤其是在茅山,在荒山野岭间还得遇高人。

    说是高人,其实就是一看上去疯疯颠颠的老道,瘦得跟一把枯柴似的,在他老树皮般的脸上,一双眼睛却清澈得如同婴儿。可能,郭可奇已然是走火入魔了,在那时,一眼就认定这是位隐在红尘浊世间的老神仙!而看他知书达理很上道儿,老道也非常欢喜,跟他携手同行,一路侃侃而谈。

    有道是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高人一开口,便知有没有!郭可奇知道他是真的遇上老神仙了!他在茅山盘桓月余,跟着老道在他的洞府内——那真的是名符其实的“洞府”,绝对原始——修习符术。

    若不是后来有村民找上山来,把老道带走,郭可奇就准备要拜师了。村民告诉他说:老头儿根本不是什么道士,就是一农民,小时候家境好,上过私塾,一直是村里的文化人儿。后来得了失心疯,连自己的亲儿孙都认不得……

    而被村民找到后,一番拉扯下来,老道就变得痴痴呆呆了,完全不认得和他一起生活了月余、一分钟前还一起携手论道的郭可奇……

    那突如其来的场面,把郭可奇惊得够呛。

    事后回想,也不难发现,老道的确是有老年痴呆症的迹象,一道符会跟他解说n遍,当时,他还以为是老道慈祥而又有耐性呢,怕他这半吊子的中文听不懂,就一遍遍地重复给他听。为了表示尊重,他也每遍都很认真地听,权当是在强化记忆了。

    也正是得益于老道的这番密集轰炸,才让他将那些符术背了个滚瓜烂熟,用起来也得心应手。

    靠着这些符术,他才能瞒天过海地骗过了阮媚与偃知,轻松得手——虽说从结果来看,他是真正的失了手。

    离开茅山,回到美国后,他的外公也被诊断出患上了老年痴呆症。郭可奇辞掉工作,回家和外婆一起照顾外公。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他不能让相同的悲剧在他的人生里出现两次。辞掉工作后,郭可奇带着外公外婆去周游世界。

    他父母留给他的遗产,足够他安排这样的休闲生活。爷爷奶奶已早逝,在这个世界上,他所能拥有的亲人也就剩这对风烛残年的老人了。他希望他们能快乐地安享晚年。

    让他意外的是,最先离开他的是外婆。一直有慢性支气管炎的外婆,因一场感冒而不治。那年,他们在家中过了感恩节,计划着等过了新年后再去南非,外婆还说要带着梅兰妮一起去……结果,连圣诞节都还没过,外婆便一病不起。

    接下来的两年,外公的病也是每况愈下,最后终于是走到了生命的终点。

    葬礼上,梅兰妮对他说,他们走得都很幸福,因为在他们的生命中曾经有你的陪伴。

    结束葬礼后,郭可奇订了飞中国的机票。他去了河南,用郭可奇这个中文名字,在寺院里习武。而在聿城,他用奇恩·道格拉斯这个美国名字,租间小门面专卖紫砂器。

    虽然,他还没时间去打理他的小生意,但他已经计划将生活的重心移回国内。

    他有他的宏伟蓝图,却不想,世事无常,他竟截了半条手臂,残了。

    郭可奇难免有些心灰意冷。

    同时,他也想不起自己为什么会带着来福出城呢?

    来福只是紫砂店里的一名打杂跑腿的雇员。

    一名患有肾病的失婚中年男子。

    他怎么会和这样的一个人交往过密?!

    没错,他在亲友面前,是个彬彬有礼的温柔绅士,他体贴入微,善解人意,梅兰妮到现在都叫他是天使。可这不代表他爱心泛滥,对路人也会散发仁慈的神光。相反,他有着最冷酷的铁石心肠,绝对不会无缘无故地施舍他的善良。

    他却突然带了发神经的来福去探望他的女儿!

    这听上去都像是个笑话!

    但不论他怎么回忆,就是想破了脑袋,也想不起他为什么会这么做。

    难道他真的失忆了吗?

    可他记得跟这半条胳膊无关的所有事情!

    难道是他被人抽离了部分的记忆?!

    如果真的是这样,又是何方神圣要抽离他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