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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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且说王夫人果然寻了个空子,半吐半露的在邢夫人跟前提起前些日子陈夫人所托之事。

    邢夫人因着早得了消息,不慌不忙的笑道,“可巧前儿我还和我们老爷说起迎儿之事呢。老爷说迎儿还小,且再等两年也不迟。我心里也是这个意思,她如今刚回我身边,我也舍不得早早的打发出去,倒叫人觉得我这个做嫡母的容不下人了。”

    这就是不成了。王夫人微有些失望,但她与邢夫人妯娌间本就不和睦,不成也在意料之中。

    况且先前在陈夫人那里也只是听了个消息在腹中,并没有对陈夫人承诺可办,既然邢夫人说道这样,她也就一笑不再提了。

    外边贾赦贾政陪着林如海坐了一桌。因着应允了贾母在这边过年的,林如海自然也在这边吃年夜饭。

    只是如今林姑老爷变成了朝堂新贵,诸人额外加了几分客气热络,连伺候的丫鬟婆子们都多加了一份小心。

    贾赦一向喜欢古董顽器,此番林如海进京便投其所好,送了不少这一类的东西过去,倒教贾赦有些大喜过望。

    贾赦如今和邢夫人虽说依旧面子情,却也比先前亲密了些,也肯听邢夫人偶尔说些家长里短的话,因此也知林如海是因着凤姐待黛玉的情分,才额外高看大房这边,故而再见着贾琏,也不似先前那样只知道拿出老子的款来教训斥责了。

    如今迎春回去邢夫人身边住着,每日和贾赦见面的机会也多起来。又有凤姐时常提点着,迎春也知想从自己这个不靠谱的父亲那里得些疼爱,须得多下水磨工夫,故而时常的煲了汤水做了点心,邢夫人那里送一份,父亲书房里也送一份。

    贾赦以往只知道和小老婆们厮混,那些小老婆自然都不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出身,成日间只知道争风吃醋穿金戴银,就算偶尔送些吃食,也不过是为了讨好他得点恩惠。哪里比得上迎春每次都是一脸孺慕之色,恭恭敬敬的送了东西进去,说几句话就走,并无什么索求。

    况且还有贾琮和邢夫人时不时 的在他跟前夸赞迎春这样那样的温柔细致等语,说的贾赦渐渐也觉得自己这个庶出的闺女诸般好处,心里也暗暗得意。

    偏又遇上一个满怀慈父心肠的林如海,这两人一时竟似天涯遇知音一般,各自说起自己的女儿如何如何乖巧孝顺懂事聪慧,竟说的兴致勃勃滔滔不绝。

    因着除夕家宴,桌上又都是本家的爷们,也都是说些无关正事的闲话,倒也不觉得这两人突兀。

    只是贾政一向不屑于这些儿女情长的话题,干坐在一边半日,也插不上话去,于是只推有些头晕,先离席回去了。

    林如海因着王夫人的干系,本就不待见贾政,只是他为人深沉,面上看不出端倪。

    贾赦就更不必提了,因着贾母偏爱,对自己这亲兄弟也是一肚皮的成见不满。

    此刻见贾政走了,边上又无外人,贾赦便想起邢夫人之前一直提起的一事,拐着弯的把话头绕到了贾政身上,笑道,“二弟自幼酷爱读书,先祖父在时便最疼他。先父和母亲也都是最疼他的。可惜偏我是长子。好在当日先父临终遗本,得圣上垂怜,额外赐了二弟一个职衔。便是宝玉,母亲也额外多疼一些,可见爱屋及乌果然不错。”

    说着又笑了,道,“倒是我喝多了几杯,怎的说起这些事来。应该自罚一杯才是。”便动手自斟了一杯。

    贾府这些弯弯绕的隐情,林如海并非不知,只是事不关己高挂起,并不想多言,只微微笑着不语。

    听贾赦又说起贾琏和贾琮来,道,“琏儿固是个孝顺的,偏又不肯念书,只爱在那些世俗琐事上操心,倒是我教导的不是。可喜琮儿年纪虽幼,却偏爱读书上进,如今又有吕先生指教着日日苦读,甚慰我心。如今我年纪也渐渐大了,学问上也不及妹丈多矣,若是来年琮儿进学有望,倒要请妹丈多多提点他。”

    如海听他绕了一个大弯,最后还落在贾琮头上,倒也不由好笑,只是同为父母,也能体谅大舅哥这一片苦心,便笑道,“都是自家人,内兄何必见外。只是小弟也非大才,侄儿若不嫌弃,只管去问我便是。”

    贾赦大喜,笑道,“妹丈的高才,连圣上都是赞许有加的,何必自谦。近来常听小女夸羡外甥出口成诗,还不都是妹丈教导有方么。”

    这话说的如海心中熨帖,只含笑不语,两人便又接着说些闲话不提。

    凤姐和李纨尤氏坐在一处。因着如今贾琮贾环也在家塾念书,贾兰时常回来说那两个用功情形,李纨也便留了心,趁便和凤姐笑道,“听兰儿说,环儿和琮儿都颇肯用功念书,学里的先生常肯夸赞的。”

    凤姐经了上一世,自然晓得李纨的性子最是凉薄,除了她自己和贾兰,别人的死活都是不放在心上的。这也罢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原也不是错。

    只是当日贾府被抄家之时,她是守节孀妇,独善其身保了下来。为了和狱神庙羁押那些人撇清干系,竟能一眼也不去看过。之后又赶上巧姐被发卖的当口,就那么眼睁睁的袖手旁观,这一份凉薄,就多少人都赶不上了。

    都说李纨厚道,可当日大观园起诗社,她带着一干姐妹去找自己要银子,被自己说中了心病,恼羞成怒之时,说的那一篇话,可是个忠厚老实人能想到能说出来的么。若不是自己素日信得过平儿,听了她那话,保不准就能又起疑心。

    都说她和平儿要好,人前背后的总是夸咱平儿这样那样的好处,又几次三番的提起平儿的模样品格远在自己之上。

    事后想来,也不过是为了离间自己和平儿,又偏要抬高平儿,显出自己忝居琏二奶奶的位置,又有这样那样的不是罢了。

    又有当日自己小月之后不能理事,李纨和探春宝钗在议事厅之时,可巧赵姨娘的兄弟赵国基死了,吴新登家的去讨示下,若不是探春精细,当时就要闹出笑话。

    撇开那些下人们包藏祸心藐视探春年轻不算,李纨又偏要提起袭人的娘死了赏了四十两,只怕银子给少了得罪了探春。

    须知贾珠尚在的时候,珠大奶奶当日也曾协助王夫人管家理事过的,这些旧例她怎会不知道。只不过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能不露出精明样来,就不露出了。

    想来当日贾珠那短命鬼一死,李纨这位珠大奶奶便成了寡妇,再不适宜当家理事了,可巧没多少时日自己嫁了过来便接手管家理事,这位珠大奶奶可不正是有些怨气记在自己头上呢。

    自己又是王夫人的内侄女,因着贾珠早死,贾母和王夫人待李纨偏冷淡些,面子上倒是待自己更热络,难保她心里就么有什么不忿。

    何况她年轻守寡,自己和贾琏那几年却夫妻相得,闺房里无限欢乐。这份乐趣瞧在珠大奶奶眼里,不知可会不会刺目刺心。若说女子的嫉妒之心,未必这上头就不是也跟着由嫉生恨起来。

    比如她此时提起贾环和贾琮,可不是以为自己原该忌惮琮儿和环儿,故意说出这话来,偏教自己对琮儿和环儿多加一份忌惮之心。

    岂止自己早已不是以前的痴人。琮儿横竖是庶子,再怎么出息,也灭不过贾琏的次序去,那世袭自然是要由贾琏袭了才是正理。

    琮儿若是自身争气,能从科举出身,对大房那是有百利而无一害,自己为何不更加关照他。

    贾环就不必提了,他母亲赵姨娘可是王夫人心里最恨的人。若是环儿有了出息,不知自己那好姑母会不会暗暗吐血 。

    想着这些不由笑道,“倒是前儿听二妹妹说过,琮儿如今很是用功,我们太太喜欢的不得了。嫂子不提我倒忘了。”

    一边回头对小琴道,“去告诉他们,给外头环儿琮儿兰儿那一桌再加几个菜,孩子们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吃得称心才好。”

    小琴答应着出去了。李纨不意凤姐来这一出,怔了一下,笑道,“你这大嫂子倒当得贴心。”

    凤姐笑道,“也不过是做给太太们和你们看的罢了。”

    她说的如此直白,倒教李纨由不得不信以为真。尤氏在一旁也笑道,“你这孩子也太直白了,倒叫我没话说了。”

    凤姐笑道,“你们都是明白人,我自然就说些明白的话了罢。”说的李纨和尤氏都掩口而笑。

    素日外头都传说凤姐并不待见贾环,贾环如今跟着贾琮也学乖了,听见这样的闲话也不辩解,只一笑置之,反倒更坐实了谣言。 凤姐如今尚不愿被王夫人看出心事,更是巴不得外头都这么传去。

    只探春比别人格外心思细腻些,察觉赵姨娘如今人前人后虽依旧不提凤姐半个好字,可也不再像之前那样提起凤姐就牢骚满腹。

    碍着嫡母王夫人眼线众多,探春也不并不敢多往赵姨娘那边走动。只是时常在半路上看到环儿上学放学,冷眼瞧着,那神色气度都不似先前猥琐,竟是大方舒展了许多,便暗暗想着到底是书香怡情。

    当日小月路上多话,提起念书之事,贾环当时只顾着和母亲伤怀,并未多想其中关窍。过些时日在家塾里念得书多了,才慢慢回过滋味来,悟到那也不过是凤姐的授意罢了,否则小月为何单单提起这事。

    贾环和探春到底一脉相承,想通了这点,再看见凤姐之时便恭谨了许多。赵姨娘偶然察觉,不解儿子为何如此,自然要细细追问。贾环便悄悄把自己想通这一节说了,又千叮万嘱母亲万万不要漏出一点风声去。

    赵姨娘能在贾政身边得宠多年,也并非一点心机没有的人。听儿子说了,回头自己再细细想了,便能体会凤姐不欲令人知道的意思,倒也果真忍住了不对身边的人乱说。只一次和探春说话的功夫,因着身边没人了,不小心漏了一点出来。

    探春是何等精细的人,窥一叶而知秋,马上就明白赵姨娘没说出来的那些意思。当下先四下瞧了瞧,见前后无人,方对赵姨娘道,“姨娘这话在人前再不可提起一个字了才是。若是被有心人听了去,只怕对你都有妨碍的。”

    赵姨娘忙掩了嘴,半日讷讷的道,“我也并不敢对别人说的。只是想着环儿到底是你的亲兄弟,说给你听听也不打紧。”

    探春听她说这话,也觉得微微有些心酸,难得好声好气的道。“我知道的,只是姨娘别再对外人说这话就是了。”

    赵姨娘听女儿这话里透着亲密的意思,不由得红了眼圈,回屋后赶忙找出几块中意的绸缎布头出来,加倍用心的给女儿做了一双鞋。又不敢明着送过去,命贾环趁着侵早上学,瞅人不备悄悄的交给了侍书。

    探春往日只觉得自己这个亲娘粗俗鄙贱,只恨不得和她划清界限永不来往,待她也并不亲近。只是乍见了这双鞋,却不由的心头一热,于无人处偷偷滴下泪来。

    且说过了除夕便是正月,学房里放年学,闺房中忌针黹,却都是闲时。凤姐如今有平儿和小琴小月帮衬着,虽依旧要料理些酒宴亲友之事,也觉比先前轻快了好些。

    这日正和平儿说些闲话,外头小琴回来,笑道,“奶奶,泽儿那边又有新闻了。”

    小琴如今顶着泽儿妹子这个身份,时不时 的出去找泽儿传递消息。凤姐笑道,“又出了什么事儿了么。”

    小琴笑道,“薛家那位爷自打上回见了小秦相公一面,便念念不忘起来,隔几日便要去秦府走一趟。亏得泽儿早得了奶奶的吩咐,凡是薛大爷去了,总要留神不让他和小秦相公独处 。”

    凤姐笑道,“想来薛大爷该着急了。”

    小琴抿嘴笑道,“可不是么。昨儿薛大爷许是急了,骂了泽儿几句,小秦相公当场就冷了脸,结果薛大爷又赔笑说了许多好话,回去之后又打发人送了许多东西过去。”

    说着自怀里掏出个小金裸子来,笑道,“奶奶您瞧,这也是薛大爷赏给泽儿的,只求着泽儿替他在小秦相公跟前美言几句呢。”

    凤姐看了一眼,笑道,“泽儿倒是实诚,这也告诉咱们。这是给你瞧瞧,还是直接送给你了的?”

    小琴微微红了脸,道,“他说薛大爷大方的很,时常肯赏他些银子的。”

    凤姐和平儿对视一眼,见她也抿嘴笑了,便知她也是看出些端倪的,不由也笑了,道,“他给你的你就拿着。横竖他守着薛大爷那个摇钱树,不怕不能日进斗金的。”

    小月正端了一壶鸡茸栗子百合粥进来,可巧听见凤姐这句话,也不由一笑,道,“奶奶,这是刚炖了两个时辰的,晾的差不多了,您尝尝可好不好。”说着倒出两碗来,先奉一碗给凤姐。

    凤姐尝了一口,道,“果然你的手艺又进益了。”对平儿道,“你也尝尝。”

    平儿这才端起另一碗,尝了一口,笑道,“可是小月越发出息了。比外头大厨房里送来的不知好了多少倍。”

    正说话的功夫,外头小丫头子回,“林姑娘来了.”

    黛玉扶着醉墨的手走了进来,笑道,“一进凤姐姐这屋,就能闻见香气了。”

    凤姐笑道,“来的早倒不如来得巧,这里还有呢,你不嫌弃,就尝一口罢。”说着命小月再去取个干净的碗来,给黛玉也倒上一碗。

    黛玉如今和凤姐往来亲密,并不虚套,笑着拿银匙尝了一口,点头道,“果然味儿是很好。醉墨也算是会弄这些的了,倒要跟着小月姑娘再学学才是。”说的醉墨在一旁抿嘴笑了。

    一时三人都用的差不多了,凤姐便命小月小琴收拾了,同醉墨自去外头坐着说话。因向黛玉笑道,“这几日我事儿多,原想着要过去瞧妹妹的,倒是妹妹先过来了。”

    黛玉笑道,“凤姐姐何必客气。我今日来,正有一事要和姐姐商议呢。”

    凤姐心里一动,道,“妹妹倒说来听听。”

    黛玉道,“我家的事凤姐姐也是知道的,如今父亲一个人在外头住着,我也有些牵挂,莫若我也出去陪着父亲在那边住着的好。原想着等天气和暖了,就和老太太提一提,这几日我瞧着父亲清减了不少,必定是初到京里有些水土不服,身边也没有个贴心的人照顾,我想着,若是我能早早搬过去,怕是还好些。”

    说着迟疑一下,看着凤姐。凤姐会意 ,笑道,“妹妹的意思我明白了。若说搬出去也是该当的了,只恐老太太未免不痛快。要做的水到渠成,也不是难事,只怕郦嬷嬷已经有了主意了罢。”

    黛玉扑哧笑道,“果然嬷嬷们说的不错,这点心思瞒不过姐姐去。嬷嬷说过几日等那边打发人来说个父亲身上不大好,我就和老太太说回府给父亲侍疾,趁便也就搬出去了的。”

    凤姐笑道,“这自然是最省事的主意了,老太太也说不出什么来。待你回了那边府里,再要不要回来住,还不都是你说了算的。”

    平儿也笑道,“如今有那两位嬷嬷操持着,林姑娘可算是诸事顺遂了。”

    黛玉道,“有两位嬷嬷在,确是省心省力些。只是此次出府,别人倒也罢了,雪雁醉墨碧落是必要跟着我的。”

    顿了一下,又道“只是紫娟她终究是这府里的人,她父母也都在这府里当差的,若是跟着我出去,只怕不便宜。既然只说出去侍疾,单把她留下来又不大好看,所以倒要来求凤姐姐帮我拿个主意。”

    凤姐笑道,“妹妹这是替嬷嬷们来考我不成?郦嬷嬷杏林高手,这点子小事自然手到擒来,又有何难的,何必问我。”

    黛玉本是心较比干多一窍的人,如何不懂凤姐的意思,微微笑道,“果然凤姐姐经见的多些。妹妹是万万赶不上的了。”

    凤姐笑道,“哎呦呦,我不过是个连诗都背不出来的粗人,哪里及得上妹妹出口成章满腹诗书。说起来妹妹的模样品格,别说咱们府里,满京城算起来,也是上上等的,却不知日后便宜了谁家的小子去。”

    黛玉一时红了脸,娇嗔道,“凤姐姐又胡说了。”

    平儿在一旁笑道,“这倒也不算胡说的。我们奶奶时常背后夸赞林姑娘才貌双全呢。”

    黛玉越发红了脸。凤姐见她害羞,笑道,“这里也没有外人,妹妹也不必害臊。谁家的女孩子长大了,也都要出门子的,这些事迟早总要思量的。男人娶妻若是实在不好了,还可以休了,或是另外多娶几房姬妾;女人嫁人不着,便要一世受苦。好在林姑父清贵,日后必能给妹妹做好打算的。”

    黛玉听得出了神,也忘了害羞,只怔怔的看着凤姐,半日道,“我知道凤姐姐是真心待我好的,便是我有个亲姐姐,也不过如此罢了。过几日我回了外头府里,凤姐姐若是得闲还须多去瞧我才好。”

    凤姐道,“那是自然的。就是妹妹不提此事,我也会多去瞧瞧妹妹的。若是那边有什么事用得上我的,妹妹也只管打发人来告诉我就是。横竖上头老太太也都是疼妹妹的,我多走动也不值什么。”

    黛玉微微笑道,“外祖母待我是很好的。和宝玉哥哥湘云妹妹也没什么分别了。”

    这话说得可算得大有深意。凤姐自然知道如今黛玉有那两只老狐狸指教着,眼界心机都一日千里,和前世不可同日而语,老太太那些哄小孩子的招数显然都不大好使了,乃笑道,“妹妹如今心里是极明白的,也不用我多嘴了。”

    两人对视一笑,自是心照不宣。

    作者有话要说:解释一下进学:科举制度中,考入府、州、县学,做了生员,叫做“进学”,也叫做“中秀才”

    这里附上当时凤姐和李纨的原话,大家可以细看看。因为凤姐那账目算的清楚明白,李纨一时恼了,那一番话说的可真是恶毒的很。

    凤姐儿笑道:“你们别哄我,我猜着了,那里是请我作监社御史!分明是叫我作个进钱的铜商。你们弄什么社,必是要轮流作东道的。你们的月钱不够花了,想出这个法子来拗了我去,好和我要钱。可是这个主意?”

    一席话说的众人都笑起来了。李纨笑道:“真真你是个水晶心肝玻璃人。”

    凤姐儿笑道:“亏你是个大嫂子呢!把姑娘们原交给你带着念书学规矩针线的,他们不好,你要劝。这会子他们起诗社,能用几个钱,你就不管了?老太太,太太罢了,原是老封君。你一个月十两银子的月钱,比我们多两倍银子。老太太、太太还说你寡妇失业的,可怜,不够用,又有个小子,足的又添了十两,和老太太,太太平等。又给你园子地,各人取租子。年终分年例,你又是上上分儿。你娘儿们,主子奴才共总没十个人,吃的穿的仍旧是官中的。一年通共算起来,也有四五百银子。这会子你就每年拿出一二百两银子来陪他们顽顽,能几年的限?他们各人出了阁,难道还要你赔不成?这会子你怕花钱,调唆他们来闹我,我乐得去吃一个河枯海干,我还通不知道呢!”

    李纨笑道:“你们听听,我说了一句,他就疯了,说了两车的无赖泥腿市俗专会打细算盘分斤拨两的话出来。这东西亏他托生在诗书大宦名门之家做小姐,出了嫁又是这样,他还是这么着;若是生在贫寒小户人家,作个小子,还不知怎么下作贫嘴恶舌的呢!天下人都被你算计了去!昨儿还打平儿呢,亏你伸的出手来!那黄汤难道灌丧了狗肚子里去了?气的我只要给平儿打报不平儿。忖夺了半日,好容易‘狗长尾巴尖儿’的好日子,又怕老太太心里不受用,因此没来,究竟气还未平。你今儿又招我来了。给平儿拾鞋也不要,你们两个只该换一个过子才是。”

    说的众人都笑了。凤姐儿忙笑道:“竟不是为诗为画来找我,这脸子竟是为平儿来报仇的。竟不承望平儿有你这一位仗腰子的人。早知道,便有鬼拉着我的手打他,我也不打了。平姑娘,过来!我当着大奶奶姑娘们替你赔个不是,担待我酒后无德罢。”

    说着,众人又都笑起来了。李纨笑问平儿道:“如何?我说必定要给你争争气才罢。”平儿笑道:“虽如此,奶奶们取笑,我禁不起。”李纨道:“什么禁不起,有我呢。快拿了钥匙叫你主子开了楼房找东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