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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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且说贾蓉食髓知味,得了闲便溜过来在龄官这里留宿。因着敬佩贾菱忍痛割爱 ,自己偏也做出大度样儿来,时常的三人一处歇卧。

    龄官自那夜之后,竟似换了个人一般,以往那些孤傲清高都收了起来,凭贾菱和贾蓉如何 变着花样的戏弄, 都默默承受了下来。只是身子越发有些不好,每日都需延医吃药。好在贾蓉手里不缺银子,又正是贪新鲜的时节,只怕她病的利害了无法承欢,每日都要请大夫来替她瞧病。

    待出了百日,贾蓉越发得了闲,隔个三两日便要往这边来住一夜。龄官掐算准了日子,事先便命小丫头子备了一桌子酒菜,又给贾菱也送了信儿请他过来。

    待他们两个都入了席,龄官便对小丫头子道,“你们两个都出去罢,这里有我服侍两位大爷便尽够了,你们只管下去歇着罢。”

    两个小丫头子都知道他们三人时常肯做些口不能言的勾当,听了这话便忙退了出去,倒乐得落个清闲,便都去小厨房坐着喝茶嗑瓜子说话去了。

    龄官亲自执壶,给贾蓉贾菱都慢慢斟了一杯酒,又将自己面前的酒盅也斟满, 端起盅子笑道,“如今奴婢是个无依无靠的人,亏得有两位大爷关照,如今才能在这里衣食无忧。只恨奴婢身无长物,唯有清唱一折,给两位爷助兴。”

    说着便仰头一口饮尽杯中酒。

    贾蓉贾菱从未见她如此豪放,一时倒觉得十分新奇,自然不肯落于小女子之后,便也端起酒盅各自干了。

    龄官便又执壶给他两个满上,一面放下酒壶,退后一步,启朱唇曼声唱道,“俺曾见金陵王殿莺啼晓,秦淮水榭花开早,谁知道容易冰消。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这青苔碧瓦堆,俺曾睡风流觉,将五十年兴亡看饱。那乌衣巷不姓王,莫愁湖鬼夜哭,凤凰台栖枭鸟。残山梦最真,旧境丢难掉,不信这舆图换稿。诌一套《哀江南》,放悲声唱到老。 ”

    当日省亲听戏,元春曾点名赏赐给龄官许多物事,可见她开口便是金玉之音,煞是悦耳动听。如今并无胡琴箫笛伴奏,清唱自然别有一种滋味,听得贾蓉和贾菱十分得意,不觉又多饮了几杯酒,只听她唱的竟是这般晦气的唱词,贾蓉便皱皱眉,道,“这个不好,甚是晦气,换一个唱来。”

    贾菱和龄官相处时日久些,听她忽然唱这一折,隐隐的只觉有些不安,也道,“再拣一出和美喜庆的戏目唱来,这个莫唱了。”

    龄官自顾唱完,便走回桌旁坐下,伸手拿起酒壶只觉得轻了许多,便把壶里一点残酒倒在自己杯中,举起杯子看着贾蓉贾菱冷笑道,“奴婢再敬二位爷一杯。”说着又是一饮而尽。

    她这般做派,便是贾蓉也觉得有些异常,刚要开口训斥,却觉得腹中隐隐疼痛起来,且痛的愈来愈急,一时只觉得刀绞一般,竟有些坐不住,起身便跌倒在地。

    贾菱也和贾蓉一般痛的满头汗出,正要起身去拉龄官,也站立不住跌在地上,再看龄官面上哪有半分笑意,冷冷的坐在那里看着,心里隐隐的便有些知觉,只是不敢置信。

    龄官嘴角已沁出血来,却依旧稳稳的坐在那里,看着地上两个男人道,“想我一介贱奴,今日竟有贾家两位小爷陪着一同上路,也算是我的造化了。”

    贾蓉虽说痛的只差打滚,耳目却还清明,听她说了这话,心里大骇,颤声道,“你这贱人!竟敢谋害我和菱儿!” 一面扯起嗓子大呼救命。

    龄官虽说喝的少些,奈何身子本就虚弱,也觉得腹痛如绞,脸上偏挤出一丝媚笑来,娇声道,“蓉大爷莫非忘了,你和菱大爷每回过来都是避着人的,哪里还有甚么人在外头?那两个小丫头子喝了厨房里掺了药的茶水,只怕早就睡过去了,你老人家喊破了嗓子,也没人听见的。”

    贾菱几乎不曾唬死,扎挣着爬到龄官脚边,仰头道,“你竟如此狠心!难道忘了你我往日情分了么?”

    龄官口中已然咳出血来,便将这血尽数啐在他脸上,颤声道,“你还有脸提起你我往日情分?当日你仗着几个臭钱哄骗我爹将我领出来便卖给你,我只当你是舍不得旧日情分,才做出这样事来,便只想着同你好生过日子也罢。谁知你这不知礼义廉耻的狗东西,竟然转手便将我当做物件送给外人亵玩!我虽唱过几年戏,可也是好人家的儿女,你以为我受此大辱,还肯活着见人么?我留着这个污浊不堪的身子活到今日,也不过为的是这一刻罢了。”

    说话间声音已是越来越弱,终于缓缓阖眼。她这些时日殚精竭虑,身子本就虚弱,早已是油尽灯枯,故而倒比那两个咽气的更早些。

    贾蓉和贾菱犹不死心,扯着嗓子喊了半日,终究不见一个人来,终于灰心认命,随着龄官一道去了。

    那两个小丫头子在厨房里喝了些加了药的茶水,不觉昏睡过去,直到天色大明才各自醒来。两人还只当是熬夜不过睡了的,心想横竖两位大爷一来总要日上三竿才起的,倒也并不害怕,只忙忙的到龄官屋外听吩咐。

    谁知两人在屋外站了半日,里头竟是一丝动静也无。往日到了这般时辰,虽说主子们都未起,却是能闹出些教人耳热心跳的动静来的。其中一个机灵些的小丫头便大着胆子向里头道,“姑娘起了么?”

    屋内依旧毫无动静。两人这才觉得有些不妥,对视一眼,胆子大些的那个便轻轻的将门推了一条小缝隙,往里头看去。

    这一看不打紧,只吓得心胆俱裂,大叫一声便坐在了地上。另一个见她这样,也忍不住往里头看了一眼,也吓得当场昏死过去。

    宁国府小蓉大爷和族中一个青年子弟一夜暴卒,身边还死了一个荣国府里放出来的貌美小戏子,饶是贾珍和尤氏花了大力气上下打点,又远远地打发了那两个小丫头子,终究掩不住悠悠众口,不过数日外头便传说了许多香艳至极的段子,着实编排的十分不堪。

    贾珍这几年待贾蓉早就只剩了面子情,如今儿子死了,也并不觉得伤心,只恨他死的不堪,丢了自家颜面。再细细打听出来此事来龙去脉,只气的摔了一屋子的瓷器,骂道,“这个逆子真是死有余辜!亲爷爷的孝还未出五七便去做那些勾当,他若不死,我也要亲手打死他给父亲谢罪!”

    尤氏对贾蓉更是毫无情分,见他死了并无半点伤心。听贾珍如此说,偏要做出哀伤姿态来,拿帕子拭了拭眼角,道,“可怜他年纪轻轻便殇了,大爷倒是消消气罢。如今要紧的是替他料理后事才是。”

    贾珍气尤未消,恨恨道,“有甚么可料理的,还嫌不够丢人么。横竖此事我是不管的了,随你料理去罢。”

    尤氏得了他这话便心领神会,命人草草的将贾蓉收敛装裹下葬,也不肯像可卿丧事那时大操大办,只恨不得悄无声息的抹去此人此事。

    贾琏也得知了此事,只惊得目瞪口呆。半响方和凤姐说道,“这蓉儿也太胡闹了,国孝家孝中间也敢弄出这样事来。”

    凤姐心说上一世你闹出那些事来比起贾蓉也不遑多让,倒有过之而无不及 。 只是不想这一回自己成全了贾蔷和茜雪的姻缘,倒教龄官落到这般下场。前世她虽说也是不明不白的死了,可终究死的清白,不似这番死了犹被人嚼说。

    听贾琏如此说,便道,“只可惜了那龄官。原本我和太太是好意,想着放他们出去脱了贱籍,日后也好婚嫁,谁想到竟弄到这般田地。”

    贾琏原也听过龄官的戏,记得那摸样袅袅婷婷,眉蹙春山,眼颦秋水,端得一个美人,谁想到竟落在贾菱和贾蓉手里,又有那样烈性的心肠肯和这二人玉石俱焚。

    也不由叹道,“亏得珍大哥哥求了老爷和林姑父,帮着在外头将此事压了下来。只是可怜蓉儿连个子嗣也没有,就这么殇了。”

    前世贾琏偷娶尤二姐,贾蓉居功甚伟,如今这不知廉耻的小子鬼使神差的自己作死,倒合了凤姐的心,淡淡笑道,“珍大哥哥正当壮年,府里姬妾不少,日后再求个把子嗣又有何难。这样不成器的儿子,倒不如没有。”

    说着又看着贾琏道,“二爷可知外头那些野花不是好摘 的,说不得一着不慎便要赔上性命。”

    贾琏不觉又气又笑道,“如今我早就改过了,你去外头打问打问,谁不夸我洁身自好?”

    凤姐一时没忍住便笑出声来。贾琏见她笑的花枝乱颤,刚要过去拉她上炕好生调&&教一番,却听外头小丫头子道,“老爷请二爷出去说话。”

    凤姐忙起身替他理了理衣裳,笑道,“想必也是为了蓉儿的事。如今东府那边就是一本烂账,老爷必定是嘱咐你别沾手呢。”

    贾琏心中大致也是如此考量,点点头便出去了。

    凤姐见他走了,便想着歪一会,却见平儿垂着头从外头进来,脸上神情有些变幻不定,低眉顺目的站在自己跟前欲言又止。

    凤姐便笑道,“有事直说便罢,怎的你这般年纪也学着扭捏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