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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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年后

    越江普南机场

    流动的人群拖着行李行色匆匆,走在队伍后面的是个风尘仆仆的年轻男人,穿着米色针织衫,外面披着黑色呢子大衣,下.身是条深色长裤,细长的休闲鞋,简单的穿着衬的他的身子颀长匀称。

    目光随意扫动四周,男人轮廓清晰的脸上有几分疲倦,鼻梁上架着一副无框眼镜,眉宇间流露出斯文内敛的气质,有些谦谦君子的味道。

    “喂,我刚下飞机。”男人一手提着黑色行李箱,一手拿着手机,步伐不紧不慢,同他的语调一样沉稳,“嗯,已经办妥了,税务局那边也交涉过了,传真你再看一遍,好,我知道,年底分红别忘了。”

    男人的拇指在手机屏幕滑动,查询收件箱和未接来电,似乎在期盼着什么,然后跟每次一样失望,他的目光停在一条短信上:顾冬,打你电话一直打不通,我明天的婚礼你一定要来,你答应过我的。

    顾冬抿了抿干燥的唇,把电话打过去,“何景,我刚看到短信,明天我会去的。”

    电话那头传来笑声,“那你明天到了通知我,我去接你。”

    顾冬站在原地,把手机放回大衣口袋,掏了掏,掏出一块牛奶糖塞嘴里,舌尖上的甜味始终是那个最初的味道,就跟这座城市带给他的感觉从来没变过一样。

    三年,说长,却一晃而过,说短,也有一千多天,三个春秋,发生了很多事。

    那次顾成回来消沉了很长一段时间,情绪极度不稳,性情温和的他跟同事发生争执,闹的不愉快,后来他换了公司,脸上渐渐有了笑容。

    家里的小毛球成了大毛球,小窝从客厅搬到次卧,就在顾冬的床边,跟熊先生成了好朋友。

    盛晨光毕业后成功实现自己的理想,当了一名网球裁判,一边帮助盛明打理家业,照顾他的身体。

    张弋阳留校读研,楚纪然进入一家律师事务所上班,却经常从城市另一头坐车回学校。

    高中的同学何景因家庭变故辍学,怀揣着那份执念来越江,在顾冬学校后街开了家服装店,他们之后成了朋友。

    恭余的哥们,也就是顾冬的辅导员李元跟何景误打误撞走在一起了。

    诊治出已经不能生育的张文清竟然成功怀孕,就在上个月跟仲博文的情人发生口角,差点流产,好在有惊无险。

    仲博文是个典型的事业心重的男人,白手起家的辉煌商界无人不知,他想让儿子来延续他的辉煌,只可惜对方并不想。

    江瑗在两年前的春天用自己的生命换了个女儿,叫念念,现在两岁,挺乖巧,她没有妈妈,但是她有一个很疼她的叔叔陆安修。

    陆安修的妻子知道这件事后跟陆安修闹离婚,拖拖拉拉快一年,最后还是离了。

    夏志远相亲次数圆满到达一个非常惊人的数字,但是他还是单的,孤家寡人一个,隔三差五的来蹭饭。

    身边的人都在走走停停,总会有那么一个人,特别,无可替代,一些事特殊长久,在明明灭灭中镌刻于心。

    顾冬是个遵守承诺的人,毕业后并没有接管藤宇,而是进夏志远公司帮他,处理的事务并不繁重,很多时候他喜欢捧着一杯茶发呆,一坐能坐上一整天。

    听说顾延跟陆时离开国内,听说顾延去当兵,听说顾延执行任务受伤,这几年里得到的全是听说。

    他一开始很生气,后来就不生气了,思恋一个人太累。

    拉长的思绪慢慢收回,顾冬眉间的纹路加深,他突然停下脚步,镜片后的眼睛眯起一条缝隙,刚才从视线里过去的背影让他想起了一个人,生死不知的那个。

    这些年赵毅和宁清让的消息依旧全无,干净的就好像真的死在那场事故中,但是他隐隐觉得自己的生活被人监督,背后有只手在帮他清除所有阻碍,比如遇到的一些棘手麻烦总能顺利解决。

    顾冬回家的路上给顾成打电话报告行程,听对方的唠叨,心里踏实很多。

    家还是那套三室一厅,顾冬打开门,就见一大团灰色东西朝他扑过来,他把鞋子脱掉,拿脚在对方身上蹭蹭。

    “毛球小朋友,有没有想我?”

    毛球熟练的躺好,肚皮朝上,爪子蜷在胸口,“喵~”

    顾冬看它那副等着被临.幸的样子,忍不住轻笑出声,拿脚揉揉它的肚皮,绕了两圈,“还是你有良心,不像某人,一走就是三年……”下一刻他苦笑,怎么老是会忍不住念叨。

    毛球舒服的眯眼,尾巴在地上来回甩了甩,喵喵的叫个不停。

    顾冬把手里的菜放茶几上,蹲下来拧起还在等着揉揉的肥猫,“好了,别卖萌了,可耻。”

    “晚上想吃什么?”顾冬对着空荡荡的屋子自言自语,“菜市场的黑鱼很新鲜,煮黑鱼汤吧,豆腐我也有买,再炒个萝卜烧肉,这次我一定记得放八角和桂皮,对了,卖菜的大妈还送了我一把小葱……”

    对着主人的背影喵了声,毛球疑惑的挠挠毛茸茸的脑袋,爪子撑着地板,尾巴垂着,耳朵竖起,看起来是在思考问题,很深沉。

    顾冬把行李随意扔一边,脱掉大衣,带着一身疲惫摔在被子里,以要把自己闷死的姿势躺着,维持了很久。

    他打开行李箱拿出用了三年多的笔电,手指摸了摸左下角已经有些模糊的标签,查看了邮件箱,就爬上球球跟夏志远联系,圣诞节快到了,弹出来的窗口都很喜庆。

    吃饼干的熊先生:在吗?

    长河落日圆:在【转圈】

    顾冬摸到打火机,又摸出一根烟,点上.抽.了一口,用嘴叼.住,手指快速在键盘上敲击。

    吃饼干的熊先生:我现在把拟好的粗纲发给你,有要改的地方你告诉我。

    长河落日圆:好【微笑】

    显示文件接收成功,顾冬正准备下线,似是想起了什么,突然顿住。

    长河落日圆:顾小冬,你说过会给我带土特产的,是不是忘了?【大哭】

    顾冬嘴角抽搐,三十岁的男人了,还跟毛球一样卖萌,他眼中浮现笑意,手指停了一下打出一行字。

    吃饼干的熊先生:摸头,没忘,买了很多,阿远,我明天要去参加何景的婚礼,就不去你那边了。

    另一边坐在会议室表情严厉肃然的听员工汇报年终总结,实际上正在偷偷戳手机的夏总裁面部肌肉一抽,他盯着摸头两个字看了好一会,背部都起了鸡皮疙瘩。

    长河落日圆:明天周末,我正好也没什么事干,你把我稍上,红包对半出,怎么样?

    吃饼干的熊先生:就这么定了。

    又东拉西扯的聊了会,顾冬合上笔电,又躺回床上。

    房间里的东西没怎么变过,书架上的那些书没有落满灰尘,整整齐齐的排列着,熊先生脖子上的大蝴蝶结有些旧了,过去三年留下的痕迹。

    顾冬抬起左手放到眼前,他转着无名指上的那枚戒指,从来没取下来过,那块皮肤比其他地方更白,有一圈印记。

    “顾延,三年了,你该回来了吧……”

    随后顾冬又用手盖住眼睛,掌心下的液.体温热清晰,他觉得自己没出息,也蠢,陷进去太深,只知道义无反顾,没给自己留一点退路。

    顾延刚离开的那年,他经常失眠,很多时候都是半梦半醒,分不清梦和现实,第二年他开始平静,把自己的时间都放在夏志远那里,变的忙碌。

    今年是第三年,他年初那会听说陆时回国,还听说陆家会有一场盛事,外界传言很多,比较多的是说和陆家神秘接班人有关,也有人说是和陆时的私人问题有关。

    之后他连续做噩梦,梦里顾延回来了,一身军装,五官线条冷硬,看着他的时候,那双深邃狭长的眼睛里不再有灼热的温度,被让人畏惧的寒冷和疏离取代。

    顾冬摸摸戒指,唇角微扬起一个意味不明的弧度,当初是你先招惹我的,如果敢放弃我,我不会放过你。

    睡到天黑,顾冬揉着头发坐起来,把腿上的毛球拍开,一人一猫懒懒的打了个哈欠,慢悠悠去厨房。

    平时顾成忙起来的时候经常加班,家里就顾冬一人,从手忙脚乱,乱七八糟到已经会烧饭炒菜,他用了大半年时间,只是味道一般。

    踢了踢跟着他来回走动的肥猫,顾冬出声吓唬,“出去,别在我脚边转悠,你忘了上回尾巴被踩的事了?”

    “喵~”毛球舔.舔爪子,歪着脑袋抱着顾冬裤腿一扭一扭的往上爬,也不知道听没听懂,反正最后是被顾冬轰出去的。

    把肉拿出来洗干净,顾冬系上围裙卷起袖子开始忙活杀鱼,嘴里轻声念着在网上看的步骤,结果菜刀还是偏了,划破了手指。

    他冷静的把流血的手指清洗干净,放嘴里吸了会就缠上创口贴继续掏干净鱼鳃,刮鱼鳞,动作熟练多了。

    没有谁没了谁活不了,只是不习惯,总要慢慢来。

    晚上顾成下班回来,裹着一阵寒风,他把公文包挂墙上,搓搓冻僵的脸和鼻子,“冬冬,冰箱里的鸡汤热了没?”

    “热了。”顾冬走过来把顾成手里的草莓放好,他知道对方节省,也就在他回来才会买这种不合时令的水果。

    没有血缘关系的一对父子坐在桌上吃饭,桌角边有只灰猫不时拿爪子扒拉自己的饭盆,提醒它的两个主人,饭菜吃光了,还要。

    暖黄的灯光下,气氛温馨恬静。

    “冬冬,你妈给我打电话了。”顾成舀了碗鸡汤递过去,温和的声音里藏着自己的情绪,“她说你爸希望你能回去过年。”

    顾冬扒了一口饭,语气很淡,“再说吧。”

    这几年张文清有所改变,姿态放低,不再是那副高人一等的雍容,可是在顾冬心里还是那个自私自利的女人,被荣华富贵熏了心,至于仲博文,就更疏离了,公式化的接触从来没变过,除了寒冷,没别的。

    毕竟有些东西已经根深蒂固,再想去推倒,太难了。

    顾成没有再说什么,如今陪在他身边的不是自己的亲生儿子,而是别人的,将心比心,他能明白那种感受。

    吃完嘴里的饭菜,顾成伸手摸摸眼睛,也不知道他是怎么修来的福分,能有这样一个儿子。

    蹲下来用手指挠了挠猫下巴,顾冬又摸摸猫鼓鼓的肚皮,他果断把饭盆从对方爪子下拿走了。

    晚上父子俩凑一块泡脚,电视里正在播放新闻联播。

    顾冬把趴在盆口玩水的肥猫拖走,“爸,明天我高中同学结婚。”

    眯着布满细纹的眼睛望着播放的新闻,顾成问,“是哪个?”

    顾冬弯身握住顾成的一只脚按.捏脚底的穴位,“何景,你见过的。”

    “哦哦,卖衣服那姑娘,礼金准备了没?”顾成惋惜,那姑娘人很勤劳,又乐观,也没什么心眼,他还一直盼着能和冬冬在一块。

    顾冬一看就知道对方的心思,太明显了,什么都摆在脸上,“嗯,准备了。”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聊着聊着,顾成嘴里突然就蹦了句,“延延也不知道过的好不好?”

    说完顾成猛然扭头,果然从边上的人脸上看到出现的表情变化,他抿着唇,有些懊悔,自己怎么总是不长记性。

    延延回陆家已经有三年,他眼睁睁看这人心情低落,本来就瘦的脸又瘦了一圈,他没想过兄弟俩的感情会好到那样一个地步,扯不掉拉不开的地步,让他无端害怕。

    他偷偷去找过陆时理论,对方只是说延延平安,并且把延延妈妈的生前遗物给他,其他的没有透露一点。

    “毛球,走了,睡觉了。”顾冬把脚上的水擦掉,穿好拖鞋起来,“爸,晚安。”

    顾成一个人坐在客厅,直到盆里的水冰冷,他打了个哆嗦才回神,长叹一声,希望所有的不好都过去,一切都好好的,一家人团聚。

    第二天一早,夏志远来接顾冬,婚礼在市里的永恒大酒店,高中同学来了很多,已经到了需要问名字才勉强能想起来的地步。

    不过顾冬问了名字也记不起来,高中那会他不怎么跟班里人热闹。

    婚礼另一位主角是法学系辅导员,除了夏志远和楚纪然,还有七八个人,恭余也来了,身边跟着那个国字脸男人和一个胡子拉碴的艺术家。

    顾冬坐在位置上,看着从前那个俏皮可爱的短发女孩出落的成熟大方,挽着爱人的手步入婚姻的殿堂。

    时光有时候并不止是一把杀猪刀,它也是一瓶蕴藏的美酒,随着那些流逝的时间,愈发醇香。

    有人开玩笑,其他人也起哄,不停感慨,“顾冬,那时候我还以为你们会在一起。”

    顾冬笑笑,吃了一筷子羊肉,又把不知道是谁夹的虾仁给吃了。

    就在热闹的气氛下,一个声音响起,“顾冬,顾延呢?”

    张弋阳挠挠头皮,楚纪然停下啃螃蟹的动作,拿纸巾擦嘴,瞪了眼那个女人。

    恭余和夏志远也变了脸,几人都偷偷打量对面脸上看不出一丝情绪的人,越平静就越糟。

    那个无心问起的女人被好几道目光注视,还都是埋怨的,不免有些发怵,难道是说了什么禁.忌?

    顾冬喝了口酒,快的夏志远拦都来不及。

    等何景和李元过来敬酒,顾冬已经有些醉了,他露出发自内心的笑容,“新婚快乐。”

    仰头喝完,何景也笑的很幸福,“谢谢。”曾经那些幻想和憧憬都早已烟消云散,但是在她的青春年少时光,这个人占据了大部分,可贵的一份回忆。

    恭余搂着李元的肩膀,灌了两杯白酒,他说哥们,恭喜你摆脱光棍队伍,加入已婚人士的大队伍,好好过日子。

    说着说着,恭余就不行了,鼻腔堵的很,但他还是很顾形象的没哭,不过另外两哥们就放开了,红着眼睛拉着李元拼酒,最后声音哽咽的不成样子。

    场面有温情,祝福,真心诚意的。

    一杯就醉的顾冬这次竟然喝了好几杯,和同样喝的烂醉的楚纪然抱头又是笑又是闹。

    张弋阳上前把楚纪然拉起来,连抱带拖的往外面走。

    恭余和夏志远一人一边架着顾冬离开。

    夜晚的空气冷冽,吐出的气息都带着白边,刮在脸上的风凉飕飕的,三个男人走在街上,一个醉的不想醒,另外两个清醒的有点想逃避。

    吸了口烟,恭余说,“失恋的人空虚寂寞,这时候防备最低,容易攻下。”

    夏志远扶着醉醺醺的人坐在石阶上,“我以为你会出手。”

    “算了,我又不是没表白过,他心里全是顾延。”恭余吐着烟圈,“不是自己那碗饭,求不来,话说我今天看元子的婚礼,突然觉得结婚好像也没那么麻烦,再过两年我干脆也娶个女人放家里好了,下班回家有口热饭吃,有人等着的感觉应该不错……顾冬,你怎么蹲下来了?”

    “顾小冬,是不是想吐?”夏志远拍拍他的后背,“想吐就吐出来。”

    下一刻夏志远的手停在半空,恭余手指间夹.着的烟掉地上,两人一同惊骇的看过去。

    那个从来都坚强淡漠的人蹲在路边,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