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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天静庵里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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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旷野上的猎风吹在蒲花刚毅、方正的脸上。

    吹动着他的思绪。

    也吹动着他的情思。

    他从没对哪个女人如此心动、如此关切、如此担心、如此焦虑过。

    可是这位神秘美丽的唐碧,却像这旷野中的猎风一样,轻柔地撩过他平静的心湖,荡起层层的涟漪,也不知是甜是苦是酸还是痛。难道这就是爱情的滋味,爱的味道?

    蒲花也有情,蒲花也有爱。

    甚至拥有比常人更多的、更大的、更宽宏、更博爱的情和爱。

    可是,无法预知自己命运的他,却只能把这种爱,这份爱,这种对世间万物最博大的爱,这份对唐碧最深沉的爱,深深地埋在心里,埋在心底那个最脆弱的角落里。

    任时光无情地浸泡、发酵,酿成甘苦的酒,沉湎成美好而又哀婉的回忆。

    等待一个人,将他唤醒。

    唐碧,会不会就是那个唤醒他的女人呢?

    (二)

    小镇西出十三里,有一座青青的山。青青的山上萦绕着轻轻的云,青山绿云之间,有一座静静的天静庵。

    深山古刹,晚钟作响。

    这个时候,正是庵里修行的尼姑们刚刚做完功课,准备洗漱休息的时候。

    当蒲花推开门施施然走进去之后,佛堂中还燃着香火。

    一群带发修行的尼姑正起身列队,双掌合什,默念祈祷,依次向庵后走去,蒲花似乎看到了一个嘴角带着一颗痣的女人,低头走了过去。

    还没等他开口说什么,这些尼姑已安安静静地走进了后堂,就像根本没看到有他这样一个人一样。

    庵中供奉的不是西天佛祖,也不是西方三圣,而是神手四臂、呈忿怒像的佛母孔雀大明王菩萨。

    ——传闻混沌初开。清而轻上升化天,浓而重下沉作地。ri月既明,星辰环绕,遂万物滋生。百兽拜麒麟为帝,百鸟以凤凰为王。凤凰,雄为凤者雌为凰,天地交合,遂生九种:金凤、彩凤、火凤、雪凰、蓝凰、孔雀、大鹏、雷鸟、大风。百鸟中以孔雀最美,华丽夺目,霞光漫溢,百花为之羞容,云彩为之失se。然xing傲,不羁。佛曾尝与之交往,不得,乃怒,约之大战于昆仑山下。孔雀凶猛,鲸吞佛,佛艰难破其背而出,大惧,yu杀之。诸佛谓曰:不可。孔雀乃凤凰最宠,杀孔雀则伤凤凰,谅之,谅之。乃投之无间道中,放逐三界之外——魔界。

    孔雀堕于魔界,见满目创痍,遍地鳞骨,不解,问于一老妖。妖悲曰,魔界本与三界等份,同享阳ri能源,共吸yin月jing华。然佛恶其貌丑,体态畸形,乃逐魔全族于无间深渊,并以结界封印。渊内无ri无月,漆黑一片,魔族ri益凋零。偶有天赋魔王,破印而出,众神亦以滋扰三界罪名,群起而攻之,俱不得善终。

    孔雀听罢,如醍醐灌顶,大彻大悟,遂潜心于魔界修炼,悲魔族之痛苦,哀魔族之愤怒。期间,唯地藏王菩萨念其不幸,常给予帮助。一千五百年后,孔雀率魔族众破印而出,直捣玄天,双方一触即发,史称“神魔大战”。期间愁云不散,三界不宁。战况ri久,魔族渐渐不支,唯孔雀耀武扬威,无丝毫败迹。破三仙八岛,九王十星,满天神佛,无一能敌。然魔族败迹已露,孔雀亦无可奈何。地藏王菩萨苦谏之曰,魔族有其哀,三界有其苦,乱世则俱不得安宁。今战愈百年,三界凋零,已与魔界无异!佛亦曰,愿给予魔界ri月jing华。孔雀仰天长叹,乃罢。

    三界归位,魔族重回无间渊中,孔雀亦yu同去,众神苦劝乃免。归西天极乐,掌魔界管事,引ri月jing华,灌溉四界。周天万民,皆感其恩德。佛大悦,尊其为“佛母”,赐曰“孔雀大明王”。

    可见,遍观古今,看魔神同体,唯有孔雀!

    如此看来,这座天静庵也绝非凡俗普通的佛庵之地。

    庵主是位四十开外、穿着一身白衣的中年女尼。

    岁月虽已在她的脸上雕琢出无法抹杀的印记,但一双略显幽蓝的眼睛,却透着灵气与jing光,看上去倒像是位开悟**之人。

    “施主深夜造访,所为何事?”

    蒲花实在也没什么特别的事,只好笑道:“在下错过了宿头,想借宝刹暂住一宿,叨扰之处,还请见谅。”

    中年女尼宣了声佛号,双掌合什道:“施主难道不知,本庵恕不收留男施主过夜的么?”

    “出家人以慈悲为怀,还请庵主行个方便,柴房马厩也可。”听蒲花的意思,是决计要留下来,想赖着不走了。

    中年女尼想了半晌,才道:“后院柴房倒可住人,只是希望施主不要后悔。”

    蒲花盯着她的眼睛,道:“哦?莫非贵刹有鬼?”

    “佛门清净之地,众神避位,何来鬼怪之说?只是……”中年女尼没再说下去,突然话锋一转,道:“施主既不听劝,不妨请自便。”

    说罢,像是有什么急事,已转身向后堂走去,宽大的僧衣,却掩饰不了这女尼曼妙婀娜的身材。

    蒲花也没想太多,提着天敌剑,向另一处拐角走去,果然通过大殿旁边的一个角门,穿过中间错落有致的院落,找到了后院的一处柴房。

    奇怪的是,柴房里非但连一根柴禾也没有,就连窗口都被人拆走了。

    房梁上还结着蛛网,像是已很久都没人来过的样子。

    他无奈地叹口气,莫非这一夜,只能在这里凑合一宿了?

    (三)

    正当他找了个避风的地方,准备坐下来休息一下、打个盹儿的时候,一个人突然从中间那些错落有致的院落中跳出来。

    这个人不是走出来,也不是跑出来,而是跳了出来,就像受到了什么惊吓和刺激似的,慌慌张张地跳了出来!

    这像是个年轻的读书人。

    青se的衣衫,稍显褴褛,头上还戴着一方青se的书生巾。

    他先是学着戏里包青天的样子,在天井里来回踱着方步,又慢慢走到这小院子当中的一处枯井前,停住了脚步,站在井沿儿上,直勾勾地望着天际,喃喃自语着什么。

    忽然转过身来,笑吟吟地跑到蒲花跟前,突然抱拳施礼道:“仙客可是孔夫子孔圣人?”

    “不是。”蒲花奇怪地看着他,旋即问:“你是什么人?”

    年轻的书生敛衣为礼,冲蒲花又一抱拳,很有学识、很有气魄地道:“在下姓李名白,字太白。”

    盛唐闻名遐迩的“诗仙”李白若能活到现在,岂不成了活神仙?

    蒲花觉得这个书生有些疯癫,不禁笑吟吟地问道:“阁下是神仙?”

    书生霍然朗声道:“天上白玉京,五楼十二城。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误逐世间乐,颇穷理乱情。九十六圣君,浮云挂空名。何谓神?何谓仙?”

    蒲花终于断定,这位读书人确实是位疯书生。

    这个人又何以沦落至此呢?

    还没等他来得及细想,几个灰衣女尼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

    疯书生见到这几个人,就像撞到鬼一样,表情惊恐而又胡乱地嚷道:“不要……不要……”

    边嚷着,边向破旧的柴房外跑去。

    一位身上散发着一股奇异香气的灰衣女尼,盈盈走到蒲花身侧,婉约地道:“施主见笑了,这是一位前些ri子来到本庵投宿的秀才,不知何故染了风寒,病好之后就变得如此疯疯癫癫的,还请施主不要见怪。”

    蒲花拱拱手,表示可以理解。

    谁还没有一点儿不足为外人道的难言之隐呢?

    这几个灰衣尼姑不由分说地追上去,手忙脚乱地围住了疯书生,好不容易才把他抓住。蒲花留意着这几个女尼的动作,发现她们确实没有什么功夫,或许也是在掩饰功夫。

    但她们按住疯书生的动作确实很费劲,很吃力。

    疯书生奋力地挣扎着,声嘶力竭地吼道:“你们这些妖女……不要啊……”

    突然挣脱了一个女尼缚着他的手,挣扎着向小院儿中的那口枯井跑去,竟然连想都不想,毫不犹豫地就跳了进去!

    这些灰衣女尼七手八脚地把疯书生从井里拽上来的时候,他已经晕倒了。

    告罪之后,这几个女尼才抬着晕死的疯书生,向中间的禅房走去。

    蒲花皱着眉头,看着这些人的怪异之举,纳罕地琢磨着,这庵里不是不收留男人么?听女尼们的意思,这位疯书生在这里已住了有些ri子。

    原来天静庵里还是有男人的,只不过是位疯掉的男人。

    ——原来这处佛庵只收留俊朗的书生秀才,不收上了年岁的江湖草莽留宿的。

    他没再细寻思下去,折腾了这几天,确实已感到有些累了,他准备好好地睡一觉,一切都等醒了再说。

    夜半的凉风吹拂着静静的天静庵。

    不知不觉,他居然真的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