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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磊落胸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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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炼泥厂不卖泥,自然是得到了金学农的授意。金家瓷厂规模宏大,炼泥厂不敢得罪,即便金学农不暗示什么,两厂的老板也知道该做些什么。

    杜铭川买不到泥,就做不成东西,如果自己上山挖泥,一来时间jing力不够,二来也不知道如何炼泥,一时无法可想,心中沮丧自不用说,连饭食也难以下咽。

    孙娜见铭川情状,心知他心里不舒服,便过来劝慰。杜铭川忿恨地将筷子往桌上一扔,怒道:“这些人,早晚叫他们知道……”至于知道什么,他却没有说出来。

    铭川妈端着刚炒好的一盘热菜放到桌上,轻轻摇了摇头,一边喊孙娜同吃,一边劝慰道:“你爸在的时候常说‘大丈夫当胸襟磊落,遇着难关不能一味怪人,要靠自己想办法’,我看那炼泥厂的人也没有存心害你,否则故意售些劣质泥土,或随便参些杂质,你烧不出好东西不说,只怕连原因都找不到,那才叫哑巴吃黄连呢!依我看,你非但不该恨他们,反倒要谢他们才对。”

    这番话说完,杜铭川的脸刷一下就红了,心说还是母亲看得透彻,想起父亲生前谆谆教诲,言犹在耳,自己却从来没当回事,不由得一阵懊悔。

    闷头吃完饭,杜铭川沉思半晌,想必自己买不到泥时那尖刻的眼神一定落在人眼里了,将来说不定徒生事端,何况还是自己思虑太浅的缘故。想到这一截,便动身到镇上买了些水果,直奔泥厂的厂长家登门道歉。

    到了第一个厂长家,不想见到孙校长在场。杜铭川也不拘束,将母亲说的一番道理说出,直接表明来意,请厂长不要怪罪,正好由孙校长做个见证。

    孙天寿早已得到消息,知道杜铭川买不到泥,有心想帮他,正打算上门游说,若实在不行就打算自己买点泥回去,再转卖给杜家。他没想到杜铭川居然会登门道歉,不禁对这个孩子更加青眼,十三岁便知隐忍智谋,加上如此的胸襟气度,不是正印证了他“此子或如孙仲谋”的料想么。

    厂长听完杜铭川的话先是一愣,进而哈哈大笑,对孙天寿说:“孙校长,你教出的好学生,了不得啊!”

    孙天寿笑而不语,心里却早已决定,无论如何也要帮杜铭川度过这个难关,即使这孩子烧窑不成,拼着得罪了金学农,他也要帮杜家保住那口龙窑。

    厂长笑了一阵,喊杜铭川坐下吃水果,依然是对着孙校长说:“我知道孙校长来意,本来还不明白您为什么要趟这浑水,现在见到这孩子,算是明白了。我看也不必麻烦孙校长从中周折了。”

    然后语气一转,对杜铭川说道:“今后你要用泥只管开口,要多少我送你多少,就你那口龙窑一年也烧不了几次,这点量我还供得起。”

    杜铭川千恩万谢,没想到事情转眼间变得如此顺利,心中不免感慨,若不是母亲开导自己要开阔胸襟,此事还不知道要费多少周章。从此才算真正明白了要别人如何待己,便先要如何待人的道理。

    孙天寿又陪着他去了第二家厂的厂长家。那位厂长虽不如第一位爽利,却也惊奇于一个孩子说出这样的话来,踌躇间也答应以成本价给杜家供泥。

    回去的路上,孙天寿问杜铭川:“你本来可以到别家买些素坯直接上釉入窑,那样就避免了买泥的尴尬,时间效率也提高不少。现在虽然买了泥,可你小小年纪,力气还没长出来,又准备怎么拉坯呢?”

    杜铭川有点尴尬地回答:“我也想过,可龙窑太大,一窑至少几百件东西,一下子不好买,况且父亲不在了,家里没了收入,烧窑开支又大,总要节约着用,买泥比买坯便宜多了。就算自己拉不了,请几个工人来,也是划算的。”

    孙天寿点点头,很满意他小小年纪就能照顾到开支成本,笑着说:“说的不错,可你有没有想过,雇长工容易,雇短工难,要是工人都不愿意来给你做活呢?”

    杜铭川毕竟还只是个少年,没想过那么多,听孙校长这一说,心中大惊,暗想镇上拉坯工人就那么一群,抬头低头大家都熟捻,谁也不会愿意为了他一个孩子而去得罪金学农这尊大菩萨,那么他雇不到工人的可能xing是极大的。

    泥厂的事顺利转圜实属运气,可人的运气不会每次都那么好。杜铭川不禁出了一身冷汗,心里急切思索着对策,皱着眉头一言不发。

    孙天寿看他的样子也不说话,微微笑着,同他一路并行。及至将要分手的路口,杜铭川突然对着孙天寿深鞠一躬,诚恳地道:“愿校长辅吾志,明以教我,我虽不敏,请尝试之。”

    孙天寿微感意外,仔细想了想中学语文课里有关孟子的篇章似乎只有《孟子?告子》中的《鱼与熊掌》和《生于忧患,死于安乐》两篇,而杜铭川的这句话改自《孟子?梁惠王上》,学校里肯定没有教过。一个小地方的初中生,能背几句论语就算不错了,却脱口而出就是《孟子》中的句子,可见他读书涉猎之广,功底之扎实。

    这句话的原文是齐宣王对孟子说“吾惛,不能进于是矣。愿夫子辅吾志,明以教我。我虽不敏,请尝试之”。杜铭川截了其中半句,把“夫子”改成了“校长”,这是把孙校长比作了孟子,若再结合当下处境,竟隐隐还有自比于齐宣王的意思。

    孙天寿不禁又想起了杜青松那个孤孑的外来户,从前没太注意,现在想来此人并不简单,说不定就是那种大隐于市井的高人也未可知。

    杜铭川或许并不清楚齐宣王是个怎样的人,也未必就这句话有什么深意,只不过是当下引用得恰巧,而这一揖到地,恍如超脱了世俗时代的拘束,虽不如古代拜师五体投地三跪九叩的大礼,却让孙天寿有了真为人师的感觉。他当然不敢自比亚圣,但在当世而论,也算满腹经纶的人物,只困在这小镇上全无用武之地。

    孙天寿将躬着身子的杜铭川搀扶起来,说:“世守也,非身之所能为也。孺子何患乎无君?”说完哈哈大笑了几声,飘然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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