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春如旧 > 第四十六章

第四十六章

推荐阅读:我的帝国无双明天下唐枭乘龙佳婿长宁帝军医妃惊世逆鳞银狐续南明盛唐风华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biqugexszw.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千军易得,一将难求。

    但凡有为之主,无不是爱才之人。且卫秀之父与卫氏有隙,她对卫氏必存怨怼,非但不会与世家搅一处,兴许,还有报复之意。

    如此贤达,方是皇帝所需。他神色更为和缓,眼中绽放着炯然亮光,道:“卿但请明言。”

    卫秀心下哂然一笑,口上仍算恭敬:“羌戎不除,后患无穷。想来陛下是主逐的?”

    魏总有一日要渡江,扫荡九州。羌戎这一叛,便成了朝廷一根刺,皇帝无论如何都不会留着这根刺,将来南下,让这刺在身后猛不丁地扎一下。

    皇帝双眸更显亮色,面上倒是温和平静:“不错。一众‘非类’,放着好日子不过,非要生乱,朕便一举逐了他们走!”

    “陛下十年之内,可攻齐宋否?”卫秀问道。

    皇帝踟蹰,十年内,必是攻不了的,良将未得,如今军中居高位的,皆是世家子,这一打,又立军功,他付出多年心血压制的世家便复又凌驾皇室之上,届时新君若是稍羸弱一些,皇室久而久之,便如傀儡。

    前朝,便是这么没的。前鉴不远,皇帝怎能不忧。

    卫秀觑他脸色,暗自冷笑,又问:“十五年如何?”

    皇帝神色更显阴沉,十五年后,他未必在世,到时便看新君威风,可纵观他诸子,不是没魄力,便是有勇无谋,实在使人颓靡。

    皇帝心内一叹,淡然笑道:“卿不妨直言了罢。”

    说罢,又挥手令人添茶。

    卫秀便说了来:“十五年,魏也未必伐齐宋。但十五年,足以羌戎复兴了。大漠草原之王,与中原不同,不讲仁义道德,只比谁杀伐果决、孔武有力。羌戎出关,决出新王,便是须臾之事。有了王,便有部众归心之处。陛下想一想,本是在关中过关了安逸日子,倏然之间,便要遭日晒雨淋,便要风餐露宿,便要食不果腹、衣不蔽体,蛮人心中可会有怨?”

    必然是有怨!且他们享过关中富贵,定是更加念念不忘,皇帝几乎能看到那时边关骚扰不断,烧抢掠夺,生灵涂炭。皇帝轻哼了一声,显示不屑,可他的神情分明是已将卫秀之言放在心上了。

    “羌戎天生好战,到时新王野心勃勃,部众亦怀念往昔,日日叩我国门,可愁是不愁?”卫秀语气淡定平缓,说到此处,她垂首望地,唇边掠过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忽然又说起凉州战事,“此番凉州之战,便可看出军中*。三万魏军溃散,牵武固有错,朝廷便无过失?”

    说到底,那三万人因党争而死。这党争难道是赵王与诸王之争?不是,是赵王与诸王身后的世家在相。皇帝又岂不知?不换牵武,一方面确实低估了凉州军情,另一方面则是不愿与世家太过锋芒相对,并将江统老将军视为保底退路,可谁知,这十余年来,江老将军早已被排挤出军帐。

    如此要紧之事,皇帝竟丝毫不知,可见凉州之欺上瞒下,有多嚣张。

    世家之盛数百年,看起来光彩夺目,其实只为一家之私。他们能把自己的君王卖了,而自己在新朝仍旧高官显爵、钟鸣鼎食,又岂是十数载便能制服的?不过是在皇帝的手段下选择蛰伏罢了。

    可观凉州之事,皇帝如此恩威并施、宽严相济使得世家让步,仍有不能顾全之处,更何况将来的某位新君。

    卫秀一字不言诸王之过,却将诸王黑得一无是处,将诸王之无能在皇帝心中放大,今后见诸王,皇帝难免会想到她今日之语,连父亲创下的局面都未必守得住的皇子……

    卫秀望向皇帝,唇角一抹恬淡儒雅的笑意,不似算计人心的阴险谋臣,倒似采菊东篱的清雅隐士。

    皇帝将卫秀的话都听了进去,此人虽不在朝,却将朝中事看得清楚透彻,连他之隐忧,都一并点了出来,切中要害,一丝不差。这样的人,朝廷中日日上朝的大臣都未必能有两个!

    皇帝喜甚,他大笑道:“先生是我知己,所言皆是我心中大患。”

    卫秀笑着摇了摇头,以示不敢当,口上却未谦辞。

    皇帝举杯:“得知己,当浮一大白,此时无酒,便以茶代之!”

    说罢,先干为敬。

    卫秀也喝了。

    放下茶盏,皇帝又关切问道:“如先生所言,若逐羌戎,后患无穷,可融入汉人,又该如何行事?”

    卫秀便道:“解辫发而戴冠,去毡裘而着汉服,混居于汉人居所,许胡汉通婚,许胡人入仕途,待之若汉人。心有归属,他乡也成了故乡。”

    她每说一小句,皇帝神色便更专注一分,话毕,皇帝击案道:“善哉斯言!”

    若按卫秀所言行事,胡人便将成汉人,化危机与无形。非但如此,蛮人善战,将来征兵,这批人更是能充作精军。

    但一想到此间为难,皇帝眉头便渐渐皱了起来,朝中不会答应,世家必会阻碍,施行起来也不是易事。

    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卫秀低首,端着茶盏,轻轻拨去浮在面上的嫩叶。

    皇帝看着她,微笑道:“先生有此奇谋,不如为朝廷促成此事,也算善始善终。”这办法,她能想出来,定是有施行之法,如若不然,便形同空文,她也不会如此坦然地说出来。

    皇帝算得准,卫秀确实有办法。但她不会以一己之力去做此事。

    她将茶盏放到几上,笑着道:“秀一书生,只会纸上谈兵,如此大事,托付于我,陛下恐将失望。”

    皇帝笑着摇了摇头:“先生如何谦虚?以先生之能,假以时日,必成一代名臣。”

    卫秀低头笑了一下,小心掩饰去眼中刻骨的恨意,道:“举凡名臣,分为三类,一是经世之臣,二是济世之臣,三便是乱世之臣。陛下以为,秀若为名臣,当属何者?”

    不知她为何有这一问,皇帝疑惑,却也平心而论:“先生当属经世之臣。”魏国已定,她做不了救国于乱世的济世之臣,也做不了翻云覆雨图谋亡国的乱世之臣,自然便只剩下经世之臣。

    卫秀却摇了摇头:“陛下错了,我之所能,在于乱国。”

    皇帝闻此言,心头禁不住便跳了一下,他望向卫秀,眼中闪过一丝锐利,像要割破她面上波澜不惊的面具,看到她的真实面目。他笑意危险起来,问:“先生何出此言呐?”

    气氛突然便如张满了弦的功,使人提心吊胆。

    卫秀看着皇帝一听乱世,便本能堤防,如此费尽心思得位,又如惊弓之鸟一般费尽心思担心失国。当真是可怜。

    她像有意逗着猎物的猎人,像小心舔着刀口之血的兵士,明知一着不慎,便会被猎物反噬,明知稍不留神,便会被锋锐的刀刃割破舌头,她仍是忍不住,恶意地想看一看皇帝心中的惊慌失措。

    卫秀看够了,便从容不迫道:“我通一些经国之术,却更善乱国之道。来日南下,愿为大魏乱齐宋。在此之前,秀更愿闭门读书。”

    原来是说这个,原来她志在疆场,皇帝蓦然松了口气,像是心中放下了一块大石,他身子向后靠了靠,衣袍上金线刺绣而成的腾龙随之而动,如活了过来一般。他望向卫秀,笑意轻松道:“总有那一日,能让先生一展宏图。”

    卫秀微微欠身:“愿如陛下所言。”

    “说来说去,那终是将来之事,眼前要紧,是如何安置那数十万羌戎,先生可有良策?”皇帝探身问道。

    “化阻力为动力便可。”卫秀道。

    皇帝听罢,先是疑惑,随即豁然开朗,禁不住一声声笑了起来:“先生果然妙人,唉,若是在军前,定也是妙计百出。”

    门外有一宦官入门来,先拜见,而后道:“濮阳殿下请见陛下。”

    皇帝心情好,笑着道:“来得这样急,朕还未与卫卿说上几句。”说是如此,但他下一句便道:“快让七娘进来。”

    宦官也笑着应了,快步退了出去。

    卫秀转头望了眼殿门,再回头,便见皇帝面色柔和慈爱地同看了眼殿门,又吩咐身旁的大宦官:“去煮盏热茶来。”

    濮阳很快便进来,她衣上沾了一层细密的雨珠,乌黑云鬓,亦有湿意。

    又下雨了。春雨含潮,饮盏热茶,恰可去寒。卫秀对着濮阳弯了弯身,濮阳见她好端端的,陛下的神色也颇愉悦,便松了口气,坐在皇帝身旁,与他道:“可有扰了阿爹谈兴?”

    “倒不曾。”皇帝笑了起来,半白的胡须也跟着抖了一抖,又仔细问道,“方才去了何处?”

    濮阳便答了起来,此间宫人奉上热茶,濮阳也接了过来,像是早已知晓是皇帝特为她备下的,笑着道了谢。

    卫秀在旁看着,公主少见地显出小女孩方有的娇憨之态,也会嫌弃茶太浓,有些苦,与平常很不一样,却同样的让人喜爱。

    看这父女二人其乐融融,她心像被扎了一下,疼得厉害。

    公主是无辜的,卫秀想道,可大势所趋,往往死去的,都是无辜之人。